那人似乎便是他母親,可他不論如何也憶不起他母親的相貌了。
他母親將他緊緊籠在懷裡,頂著風雪前進也並不十分艱難,倒是雙臂一直在將他往懷裡鎖,似乎想用自己的體溫給他取暖。
當時的身體也的確很麻木,雖然不像是被凍麻木的,但體脈裡流淌的血液卻著實有些寒涼。
夢境又模糊了下來。
畢竟當時他的眼縫也隻睜了那麼不過片刻的功夫,甚至都沒有氣力和功夫去窺清他母親的相貌。
夢中混沌下來,神識卻清醒了過來。
易塵追真真切切的睜開眼來,夢境裡的景象瞬間又恍惚遠去了不少。
他坐起身來,恍惚了一會兒,才發現不知幾時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易塵追六歲那年被他母親帶到了繼父家中。
他似乎在那雪行之後又昏迷了相當一段時間,好像是到了來年開春才漸漸恢複了意識醒轉過來。
醒時,他唯一記得的就是一個人的背影。
仍是在霜天雪地裡,他渾渾噩噩的睜不開眼,隻能一直沉浸在半夢半醒的混沌之中,他不知道他母親抱著他走了多久,隻是有一瞬他突然從那溫暖的懷抱裡脫出,嚇得他驚了一下神,稍稍回了些清明。
“一定要活過來……”他母親在他耳邊說了這麼一句話。
然後,他大概就被遞到了另一個人懷裡。
當時他掙紮著又繃開了一絲眼縫,卻隻見著一個人影冒風雪離去,那人披著一件長黑的鬥篷,身姿挺拔綽約,曼妙卻不嬌柔,在風雪中行走,撐有一派出塵之意。
然後易塵追就耗儘了力氣,又再度昏睡了過去。
再醒,便是開春。
易塵追稍稍有些出神,掀開被子,思緒又翩遠了好一會兒。
其實,易塵追有時也在疑惑,他的母親到底是誰。
是風雪裡孑然離開的那個人,還是後來時常伴在他身邊的這位——他一直覺得這前後之人並非同一人,卻又說不出具體的緣由,一切不過是他模糊而又淺遠的猜測罷了。
透進窗紙的陽光驀然被雲幕遮了光線,易塵追隨而一歎,便起身,推門出屋。
他又去了君寒的院子一趟,這回倒沒人攔他了,卻也不見君寒人影,於是易塵追又一次敗興而歸。
卻沒再回房,而是徑直朝帥府的大門而去。
老管家大遠見了易塵追要出去,便忙上前問候“少爺這是要去哪?”
細想一下,易塵追果然是被養成了個大家閨秀,平日裡若非去見張先生或是司徒誠來邀他,管家總要詢問他的去向。
“我出去轉轉。”
管家上了年紀,便免不得有幾分嘮叨“這兩日京城裡不大太平,少爺還是帶幾個人再去吧。”
管家此言才落,守在府裡的衛兵便唰唰轉眼瞧來,一色的候著易塵追點派。
易塵追稍稍錯開了那一眾披甲士卒的目光,笑著展了展手裡的劍,道“沒關係,我還是有點自衛能力的。”
“可是……”
易塵追實在不敢再耗下去了,便笑嗬嗬的一邊退著走,一邊衝老管家溫言道“不用擔心,我很快就回來。”說罷,轉身便跑。
——
雖然這幾天一連發生了那麼些事,但來到街路上,仍是安景如常,絲毫不見異亂。
路上行人如此安穩,無形中也給易塵追塞了一顆定心丸,總算不那麼擔驚受怕了。
果然這樣要比自己一個人待著好多了。
他稍稍舒了口氣,便放緩腳步,穿行在行人來往之間,從喧鬨裡尋得片許平靜。
巷口的拐角出隱隱探出一抹黑影,大體仍藏在牆影裡不顯山,卻牽了一絲靈引探到了人群裡的易塵追身上。
片刻,他笑而轉臉,“小淵,拜托你了。”
那個喚作小淵的少年本抱著手倚著牆,聞言,也沒開口,隻平冷冷的走出了巷口。
易塵追也在人群中戛然止步,一顆剛剛鬆了幾分弦的心轉眼又擰了個緊繃,乍然回眼瞧去,行人往來紛疊,辨不出異常卻實是令人不安。
他的確感覺到了剛剛休靈樓裡的那股詭異至極的氣息。
然而,又模糊了。
街路上紛紛雜雜,恰又有風氣往來不絕,不過轉眼,那氣息又隱匿無蹤了。
易塵追將疑著正回臉去,方抬步,卻驀地迎麵拂過了一陣詭息。
“等等……”易塵追渾身一乍,立馬回身抓住這個剛剛與他擦肩的人。
那人應而止步,一抹玄黑背影森冷幽邪。
“你是……”
說時遲那時快,易塵追才吐了個話頭,自個兒壓在對方肩上的手就被一把扼住。
那黑衣的少年身形瞧來與易塵追明明相差無幾,卻不知是吃什麼長大的,那力氣竟然大得嚇人,隻攥了一隻手便將易塵追掄上半空,劃過一道優美半弧直將他砸在地上。
易塵追被砸得一聲悶哼,兩眼抹黑了一瞬,再清明,便倒見一雙居高臨下的眼。
此人蒙著麵,隻露了一雙森沉而妖紅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