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俱戰提城之戰塵埃落定的第二天,四下追查和搜捕,四散奔逃叛黨,及附從逆亂者的官軍;卻在受阻於城內的州衙之前。因為不知何時,潛入並盤踞在其中的叛黨,挾持了諸多官員屬吏及家眷。
更糟糕的事,當初還有數百名的將官親屬,老弱婦孺也躲在其中接受庇護。因此,無論是趕來支援的都府士兵,還是奉命附從討逆的城傍部眾,自發聚集響應而至的臨近藩兵,都不免為之投鼠忌器。
一時間,誰也不敢貿然下令進攻,但也不敢輕易與至交涉;就這麼麵麵相覦的任由其,對峙和相持了一整夜之後;才有從城外追擊逃散殘敵的番騎子弟/異馬騎兵,由領隊校尉之一的卓彥修率部趕回。
然後,正待下令對州衙試探進攻,就見到了突然從裡頭丟出來,十幾具血肉破碎的殘軀;從服色上分辨,卻是原本參與守衛其中的,青蓮社義從、軍中好手和防闔子弟;平日在州城裡也是各有名氣。
卻在此刻,仿若毫無抵抗的死無全屍。與此同時,一批哭哭啼啼的婦孺,被人用刀劍頂著後背、架著脖頸押上牆頭。對著混雜在外圍的陣列中,那些隱約的家人和熟悉的麵孔,不由的大呼小叫起來。
也讓州衙被清空的外圍,原本橫列如牆的盾陣背後,被成批舉起的弓弩,不由自主的出現些許猶豫和驚疑;其間更有人在連聲叫喊道:“不要!”“住手!且住手,”“等等,我的親眷就在其中!”
而牆頭上被當做肉盾一般的婦孺,更是隨著這些熟悉的聲音和反應,而越發大聲的嚎哭起來,乃至變成了淒厲的哀求聲;頓時也在圍繞得水泄不通的官軍陣列中;製造出了成片猶豫不決和短暫混亂。
這時候,隨著數聲尖銳的金版響過,大多數有些茫然無措的軍士,也不由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在嚴絲合縫的盾牆背後,成片待發的弩士/射生隊,紛紛放下了手中,上弦的鐵臂弓和絞緊的擘張弩;
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後方,隨著一眾如分水劈波般退讓開的人叢/軍陣,從中策馬而出的鱗騎校尉卓彥修;他長相並不出眾,身材甚至有些短矮,四肢粗壯而看不見脖子,但騎乘著鱗甲大馬卻威勢凜然。
從頭到腳的鐵鱗甲和皮鐵罩袍,讓他宛如一座行走的鐵塔;卻似乎沒有絲毫影響他,舉手投足之間的孔武有力,舉重若輕。但在此之前,他原本隻是一個籍沒無名的藩家子弟,還是那種將出三代的。
而他出身的巍河卓氏,也不是什麼有來頭的淵源;而是在主家的二次,三次分封之後,自立家門的下級藩屬。祖上乃是臨淮郡王、李(光弼)武穆的親兵,後成為李氏五郎的家將,以陪臣追隨就藩。
隻是五郞君的這一脈不甚成器,前往當地就藩之後,還沒過兩代人的光景,就觸犯了宗藩法度;被召回京城本家圈禁,領下也被數度分割成數家;乃至賜給忠誠家臣之一的卓氏代管,最終自成門戶。
但這份家業是如此微薄和無足輕重,僅有一座山河之間,勉強可以稱之為小城的土圍鎮子,以及周邊開拓出來的七八個村邑、聚落而已。但也因為靠近水邊,勉強趕上每年魚群洄遊的最後一點尾巴。
唯一有價值的大宗特產,就是熏製魚乾和砍伐放流的木材而已。因此在安東黃龍府,林林總總的二三十家藩屬中,乃是排名常年墊底;隻能在每年舉辦的宗藩祭禮中,站在靠近門邊位置的小藩之一。
所以,作為卓氏繁衍生息漸多的族人子弟之一,雖然從小不至於餓肚子,或是墮於饑寒;但想要開葷或是沾點油水,就得自己拿起弓箭,騎上騾子或是駑馬,到充斥瘴氣和迷霧的深山老林裡區射獵。
而到了他成年之後,就通常不再依賴和仰仗家門供養,而自行帶著弓箭和駑馬另謀出路;比如依靠家門的淵源,投入其他更有實力、相對殷富的大藩、富藩的麾下,充當跑腿的伴當或是驅從於門庭。
又比如依靠一身在山林裡,練就出來的如履平地騎術;或是一手在幽林間洞穿的箭術;跑到州城、府城,乃至是距離更遠的幽州去投軍;最不濟也可搏一把功名前程。隻可惜他生不逢時在太平歲月。
除了一些越境流竄的草原胡落,或是打家劫舍的盜賊、山匪;乃至是一些鋌而走險的私販子之外,就沒有太多讓人建功立業的機會。而各種軍中的員額和職階,也早就被人給塞滿,沒多少機會給他。
無論是幽州大都督府的諸軍使、守捉、鎮將和戍主,還是安東都護府的諸多軍府,各州團結、團練兵;或又是沿邊的防寨、巡河、護路和漕營的差事;他都一一的嘗試過,隻能說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因此,在不得已的生計所迫之下,他做過零散的護商義從,也給人看家護院過;但最後還是謀了一個,遊騎子弟的差事。這還不是正規軍伍,而是貫穿安東都護府各地的商路沿途,有力藩家的資助。
以維護商道安危的緣故,勉強在各地官府那邊,換取一個默認的非正式身份。因此,他也隻能籍此一邊苦練武藝,一邊交好那些同輩出身的藩家子弟,從他們身上學到形形色色的特長、學問和見識。
然後,正當他忍受著枯燥乏味的日常,終於頂替了一個受傷退養的老前輩,成為一名分管三個什長的隊目時,屬於他的給予,也突然而然的降臨在他身上。那是易服簡行的燕山少君,私下群遊出獵。
在成群結隊的追逐之際,也將一隻慌不擇路的大熊,送到了奉命巡遊山林的他麵前。然後發生的事情,是追逐獵物而至的少君,看中了他的箭術和反應;當眾丟下信物,讓他成為側近從馬直的候選。
然後因此心情激蕩的他,也毫不猶豫的抓住了這個機會,正式成為了王府麾下,專門扈從少君遊獵的從馬直五班的一員。而作為他頂頭的上官,便是王府累世家將出身,後班副軍巡兼扈衛的伍定遠。
然而後來發生的事情,就不言而喻了。燕山少君外出遊獵的興趣,已然不滿足於,那些山林中常見的珍禽異獸、虎狼豬熊;而是將目標對準了,情感更為豐富、在生死關頭反應和表現更激烈的生靈。
剛開始的時候,還可以欺騙他們這些從馬直,他們奉命獵殺和追逐的,其實是一些身份隱藏很深的賊人,大盜。然而,在出現了老弱婦孺的身影之後,又變成在逃罪奴的說辭;然後就根本不加掩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