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忱也放下了筷子,側首看向老爺子,先問他:“爺爺是從哪裡知道的?”
傅老爺子又是一聲冷哼,吹胡子瞪眼:“家裡有個百曉生,什麼事能瞞得過我的耳朵?”
傅寄忱配合著輕笑,這“百曉生”指的自然是傅建芳。有任何風吹草動,她總是第一個來老爺子跟前報告的,尤其是與大房相關的事。
如今傅寄忱把控著君山的大權,已成定局,無法撼動,傅建芳能做的就是搜羅些雜事來給他添堵。
“你彆顧左右而言他,跟我說實話,傅羽泠是不是出事了?”傅老爺子心裡著急,沒心思吃飯。
傅寄忱勸他:“您要不還是先吃飯,吃完了我再跟您細說。”他怕先說了,老爺子就再也吃不下飯了。
“磨磨蹭蹭,可不是你的行事風格。”
傅寄忱:“我的行事風格是怎樣的?”
老爺子瞪著他,一言不發。
傅寄忱見拖延不下去了,便清了清嗓子,斂了笑意,說出實情:“跟您知道的那樣,她確實犯了事,被抓進去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已然發生,再怎麼隱瞞都會被人知曉。
傅寄忱彆的不擔心,隻擔心老爺子的身體扛不住。老爺子去年年底到今年開春這段時日,已經病了好幾場,身體不能再折騰。
老爺子定住了,望著傅寄忱,半晌,嘴巴抖著翕動:“她、她犯了什麼事?”
不等傅寄忱開口,老爺子先發話:“不管犯了什麼事,她始終頂著傅家人的頭銜,不能丟傅家的臉麵。你想個辦法,爺爺知道你有辦法,先把人撈出來,再送到國外多派幾個人嚴加看管,彆讓她再出來就行了。”
在外人眼裡,傅羽泠就是傅家大小姐。
他不能臨到老了,讓傅家蒙羞。
傅寄忱啜飲一口茶,麵目沉靜,道:“孫兒這次恐怕不能聽您的了。傅羽泠犯的不是什麼小事,我縱有通天的本事,到底生活在這片土地上,得按照這片土地的規則行事。我小的時候,您就教育我,不能仗著身份無所顧忌,要行得端坐得正,問心無愧。您一再告誡我,傅家有今天的地位,樹大招風,暗中多的是人盯著,等著看大廈傾倒,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這些話我都記在心裡,一刻不敢忘。”
傅老爺子眯著眼,竟被麵前這個端正坐著的孫兒說得啞口無言。
傅寄忱索性打開天窗,讓老爺子知曉事情的嚴重性:“傅羽泠殺人了。”
傅老爺子搭在桌沿的手顫了下,那隻手青筋縱橫,生了老年斑,猶如一塊枯樹皮:“……誰?”
“沈嘉念。”
嘉念沒死,是她福大命大、老天眷顧,是裴澈暗中相護,不是傅羽泠手下留情。那個女人沒有心。
除了沈嘉念,出租車司機、陌生的女乘客,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何其無辜。
調查結果尚未明朗,傅羽泠不知還做過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這個案子警方已經接手調查,我無權乾涉,也從未想過乾涉。”傅寄忱聲音沉厚,“爺爺要考慮清楚,是要傅家的顏麵,還是要傅家的將來。”
從他決定把那名清潔工交給警方開始,就沒想過息事寧人。
老爺子頹然地靠在椅背上,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當初的一意孤行錯得離譜。他阻止傅政鋆和蕭鶴庭結合是走錯的第一步。
一步錯,步步錯,到如今,再無法回頭。
傅政鋆不在了,魏榮華時日無多,抱回來養的傅羽泠惹出這樣的禍端,老爺子不敢想,事情大肆傳開,後果會怎樣。
人人都會知道北城傅家出了個殺人犯,他們會在背後議論傅家的教育和修養,說不定還會牽扯出傅驊賢玩女人鬨出人命的舊事。
老爺子忍不住想,如果他當初同意傅政鋆和蕭鶴庭的親事會怎樣……
蕭鶴庭不會死,會和傅政鋆做一對恩愛夫妻,會平平安安誕下傅寄忱,或許還會有彆的孩子。傅政鋆也不會在某一天憤怒離家,出車禍去世。
一家人和樂融融。
老爺子垂著頭,他一生鑽營算計,事事掌控在手裡,哪裡會算到自己今時今日的悔。
他渾濁的雙眼有些濕潤,深深歎了一口氣後,問那個沉默已久的孫兒:“你過去可曾恨過爺爺?”
應該是恨的。
還有他那早逝的兒子傅政鋆,應該也恨過他這個父親。
傅寄忱手指捏著桌上的茶杯轉動,沒看老爺子,薄唇勾起一絲極淡的笑,那根本不能稱之為笑:“不曾。”
為了寬老爺子的心,傅寄忱接著道:“我很感激爺爺撫育我長大。”
他說的都是真心話。
如果當年老爺子沒有將他抱回傅家,他早就不在世上了。查明父母的事情後,他怨過老爺子棒打鴛鴦的決定,但沒有恨過他。
老爺子和魏榮華不一樣,魏榮華是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