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城,西城城門樓之下
秋風蕭瑟,旗幡獵獵作響,周方一眾內著棉衣,外罩各色官袍的漢臣,以異樣的目光投照在那幾輛囚車之上,對女裝柳芳議論不停。
而柳芳此刻被一道道目光注視著,已是咬牙切齒,渾身都在顫抖,宛如冰天雪地,不著寸縷地裸奔。
不,韓信受胯下之辱,勾踐臥薪嘗膽,他要報仇!
都是賈珩小兒,心腸歹毒,成心看他出醜,他來日定要將賈珩小兒碎屍萬段!
崇平帝此刻同樣凝眸看著身穿裙裳女裝的柳芳,臉色陰沉,半晌沒有說話。
這就是他任命為征西大軍主將,悉將兵事托付的柳芳,竟為向和碩特番人乞食酒肉,做出這等有辱祖宗門麵的事來,讓人不恥!
開國一脈怎麼出了這樣一個丟人現眼的廢物?
賈珩冷冷看向多爾濟,厲聲冷喝道:“你一個敗軍之將,階下之囚,還有臉在此大放厥詞?”
“來人,堵了他的嘴!”賈珩沉喝一聲。
多爾濟冷哼一聲,張嘴欲罵,卻見囚車被打開,幾個錦衣府衛近前,為其塞上破布。
這時,嶽讬麵容凶狠,眼眸之中閃過一抹怨毒,高聲道:“大漢的皇帝和臣僚聽著,如果不是衛國公領兵前往西北,西北的這場亂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們大漢君臣,昏聵無能,如果不是衛國公賈珩小兒領兵,遲早淪為我大清階下囚!”
此言一出,在場大漢文臣臉色倏的狂變,目光微動,麵色怒氣勃發,皆是義憤填膺。
在場眾人顯然不認為自己能人昏聵無能,是襯托衛國公賈珩能為的背景板,而且這話什麼意思?
合著大漢君臣皆是昏聵無能之輩,隻一個衛國公是能臣?
雖然,最近朝廷四下宣揚,衛國公賈珩非具人臣之能,但並不意味著大漢朝臣都覺得自己是廢物。
許廬瘦鬆眉之下,目光冷意湧動,緊緊看向那嶽讬,自然能夠洞察其人險惡的用心。
這是在挑撥離間,給天子心頭種刺,隻是配合著先前岑惟山的近乎“死諫”,也不知在天子心底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防備,警惕,抑或是猜忌?
賈珩心頭也有些凝重,看向崇平帝,拱手說道:“番酋被俘之後,心懷怨恨,對我大漢狺狺狂吠,以期蠱惑人心,聖上不必介懷。”
這個嶽讬分明是想離間君臣,以此給他種下君臣猜疑的種子,如平行時空的大明,皇太極用了一招去離間崇禎皇帝與袁崇煥。
或許,他等下要表表忠心?
試著說出,沒有賈珩的時代,隻有時代中的賈珩?
抑或是,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天子和朝廷給的?他必須回報朝廷,回報大漢?嗯,這個最近有些不祥。
先前倒不是他忘記給嶽讬堵上抹布,而是天子肯定要對嶽讬詢問,根本擋不住這麼陰人的一招,當初的多鐸就是直麵崇平帝,叱罵大漢群臣。
嗯,也不是被罵一回兩回了。
說著,吩咐一旁的錦衣府衛沉聲道:“莫要讓他繼續妖言惑眾,驚擾聖駕。”
“嶽讬,如無聖上器用,我朝將士前線用命效死,後方輸送糧秣,豈有你為階下之囚,你試圖將我等大漢君臣將校挑撥開來,狂犬吠日,居心叵測!”賈珩想了想,又嗬斥道。
趙貞吉的狂犬吠日,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的。
崇平帝看向那目光陰戾,麵有不忿之色的嶽讬,沉喝一聲,嗬斥道:“如今是你女真奴酋先後為我大漢擊敗,如今淪為階下囚,竟還在此行離間中傷之計,前漢高帝劉邦運籌帷幄不及張良,撫治安民不及蕭何,帶兵打仗不及韓信,尚一統天下,奠定漢人根基,你這這等身懷豺狼之心的禽獸,不識天數,也敢在此行此誅心之論?”
子鈺非具人臣之能,子鈺的確有經天緯地之才,可那也是他一手栽培、信用,君臣一體,豈容賊寇離間?
崇平帝沉聲道:“將一應囚犯打入詔獄,聽候發落!”
一眾錦衣府衛拱手稱是。
韓癀麵色微頓,看向這一幕,心頭隱隱有所明悟。
而在場群臣臉色變了變,心思更為複雜,恨不得以身相代。
這是何等的信重?
魏王陳然此刻在人群中看向那君臣二人,聽聞此言,目中不由生出幾許豔羨之意。
父皇是真的器重子鈺。
身穿飛魚服的陳瀟,在人群中靜靜看著這一幕。
崇平帝轉而看向那似乎因為自己一番話而麵色微震的蟒服少年,心頭暗暗點了點頭,說道:“子鈺,朕在熙和宮中設了宴,子鈺和眾將士隨朕一同前往宮中吧。”
“謝聖上。”賈珩拱手道謝道。
這時,戴權將一輛馬車停靠了過來,與幾個內監搬來了馬凳,笑道:“陛下。”
賈珩也近前,攙扶著崇平帝上了馬車。
而在場的一眾大漢群臣,也都紛紛隨著那少年與崇平帝進入神京城,臉上神色各異。
崇平帝看向那手中挽起韁繩,驅馳著馬匹而行的少年,說道:“子鈺,你先前在奏疏中提及,以蒙王鎮守朵甘思,待時機成熟以後,擇日進逼藏地?”
賈珩清聲說道:“聖上,蒙王說要經略藏地,微臣思來想去,覺得如今藏地為和碩特人占據,我大漢難免顧及不到,不若先讓蒙王先行攻略一步。”
崇平帝點了點頭,說道:“子鈺言之在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將來收複藏地也有了前哨。”
如果當初不是南安等人誤國,或許西域、藏地都會被收複吧?
賈珩輕聲道:“聖上,微臣以為,如今因為兵事連綿,國庫空虛,今後一段時日還是得休養生息一段時日,恢複國力,再推行此事不遲。”
崇平帝點了點頭道:“如今又是到了冬季,也不適合進兵。”
“聖上英明。”賈珩道。
翁婿兩人說著話,驅動馬車,自安順門進入宮苑。
此刻,街道兩側的神京城百姓都興高采烈,墊著腳想要看向那得勝而還的漢軍隊伍,遠遠而望,一睹那衛國公的風采。
宮苑,熙和宮
這座作為大典以及慶功的大殿,修建的軒峻壯麗,金碧輝煌,如今張燈結彩,宮人進進出出。
賈珩將馬車停在宮道前的漢白玉廣場上,伸手掀開車前的簾子,將崇平帝攙扶著下來。
君臣或者說翁婿二人攙扶著來到殿中,戴權連忙與幾個內監侍奉著崇平帝前往鋪就著軟褥子的禦椅上。
崇平帝看向那正襟危坐的少年,默然片刻,忽而開口說道:“子鈺,方才那與你並行的錦衣府將校看著倒似有些眼熟,看著倒有些像朕的一位故人。”
賈珩清聲道:“聖上明鑒,那是…樂安郡主。”
崇平帝聞言,麵色微變,心頭驚疑不定,問道:“樂安郡主?她不是…她怎麼在你身邊兒?”
這是一個久遠的名字,似乎藏在記憶深處許久,但在崇平帝心頭卻再次浮起。
印象中是一個眼神清冷、淡漠的少女,不愛紅妝愛武裝,小時候時常與鹹寧在一塊兒玩,後來卻不知為何失蹤了。
他派了錦衣府衛尋找了幾次,但總是一無所獲。
賈珩道:“微臣也是機緣巧合之下,與其相識,最近方知其身世,樂安郡主隨微臣從江南征戰,再到大同,幫了微臣不少忙。”
崇平帝皺了皺眉,疑惑說道:“陳瀟她,朕記得失蹤有好幾年了,她這些年都去了何處?為何杳無音信?”
賈珩麵上現出苦笑,說道:“微臣也不甚了了,聽郡主說遇到一位異人,學了一些沙場殺伐的武藝,還有兵法戰策,後來機緣巧合,來到微臣身邊兒。”
“她從小跟著她父王,就對這些兵事頗感興趣。”崇平帝麵上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說道:“等慶功事畢,朕再見見她,太後還有上皇最近這些年都很想她。”
說著,忽而詫異了下,隨口問道:“你們相識多久了?”
賈珩臉上現出一絲不自然,低聲道:“聖上,樂安郡主隨微臣出征入死,從南方到北方,於兵事上也對微臣頗多裨助,微臣與樂安郡主……也算是情投意合了。”
崇平帝:“???”
情投意合?什麼意思?
這在賈珩與崇平帝的奏對中,從來就沒有這樣的詞彙。
賈珩離開繡墩,朝著崇平帝拱手行了一禮,說道:“微臣不知情之下,與樂安郡主定了終身,微臣死罪。”
崇平帝眉頭緊皺,麵色怔怔,沉靜目光審視著那跪將下來的蟒服少年,問道:“子鈺,你打算如何?”
宗室帝女,而且樂安她是周王的女兒,這個賈子鈺!?
“微臣也不知如何是好。”賈珩遲疑了下,低聲道。
崇平帝看向那少年,臉色一沉,佯怒道:“你…你讓朕如何說你!朕將女兒和侄女都嫁給你,給你做妻子,你如何還能這般得隴望蜀,貪得無厭?她是周王的獨生女,你如何還能招惹到她?此事,鹹寧可曾知道?”
在這一刻,天子一改往日麵孔。
賈珩頓首而拜,低聲道:“微臣死罪,鹹寧知道一些。”
心道,不僅知道,而且還聯排加疊拚彆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