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
華燈初上,懸掛在廊簷下的燈籠隨風搖曳不停,暈出一圈圈橘黃光影,映照得庭前空階明亮非常。
廳堂中,鳳姐與尤氏三姐妹正在玩著麻將,在“嘩啦啦”的聲音當中,這已是寧國府的日常。
可以說,在賈珩不在寧國府之時,鳳姐幾乎將寧國府當成自己家一樣,隨意出入。
尤三姐那張豔冶如春花的臉蛋兒在彤彤燈火映照下,恍若桃花花瓣,明豔動人,忽而看向外間的天色,問道:“什麼時候了?”
鳳姐笑道:“許是不回來了?瞧著天都黑了。”
尤氏道:“如是不回來,就在秦家住一晚也沒什麼的。”
鳳姐看向尤氏,柔聲道:“尤嫂子,最近從南邊兒來的那個戲班子不是到了府上,再有兩天,二老爺那邊兒過生兒,老太太想著慶賀一回。”
隨著賈珩封為一等武侯,賈政官居四品,現在的寧榮兩府可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賈母原是喜歡熱鬨的性子,事事都可慶賀。
尤氏打出一張麻將牌,笑道:“那個戲班子已經安置到府裡,這幾天見著天天吊嗓子,也不知唱的怎麼樣呢。”
賈薔南下采買了一些小戲子,在前不久返回到京裡,現在安置在寧國府的仆役群芳的院子。
鳳姐笑道:“不管好壞,也讓她們唱唱,如是唱的好,以後就不從外間請人了,咱們家裡誰過生兒,也能便宜一些。”
說著,看了一眼尤三姐,笑道:“三姐過門兒,怎麼也得慶賀一回吧。”
鳳姐已知曉賈珩這段時間會納著三姐為妾室,雖不會大操大辦,但該有的熱鬨也不會少。
尤三姐笑了笑道:“瞧鳳嫂子這話說的,我這有什麼慶賀的。”
尤二姐聽著幾人說話,抿了抿粉唇,看向自家妹妹,捏著手中的麻將,心頭生出一股豔羨來。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一個丫鬟的說話之聲,欣喜說道:“尤大奶奶,鳳二奶奶,尤三奶奶,夫人和大爺回來了。”
尤三姐聽著這稱呼,心頭不由生出一股古怪。
這喊得倒是她們三個是一起的般。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賈珩與秦可卿在丫鬟和嬤嬤的簇擁下,二人步入廳堂之中。
尤三姐起身迎去,看向那雍美華豔的麗人,語氣親切地喚道:“秦姐姐,回來了。”
秦可卿笑著點了點頭,問道:“你們吃晚飯了沒有?”
鳳姐目光忍不住落在那蟒服少年身上,豔麗玉容上笑意嫣然,問道:“這冬天天黑的早,我們吃的早,你們兩口子吃完飯了沒?”
秦可卿輕笑了下,美眸瞥了一眼賈珩,柔聲道:“我吃過了,夫君他還沒呢。”
也不知他累不累,那公主府的公主隻顧用著,也不管他吃沒吃飯,不怕將人累壞了。
賈珩看向正在玩著麻將的幾人,珠容靚飾以及珠輝玉麗的首飾五光十色,道:“正說等會兒吃點兒,你們玩著麻將呢。”
尤三姐玉顏豔冶,而黛眉之下,彎彎睫毛塗著淺淺玫紅眼影的美眸似有潤意暗生,道:“天黑的早,閒來沒事兒,就坐下玩玩。”
秦可卿笑了笑道:“夫君,你要不先去沐浴更衣,然後吃點兒飯,我和姊妹們玩會牌。”
賈珩:“……”
讓他去沐浴更衣,洗去身上彆的女人的脂粉香氣是吧。
鳳姐轉眸看向那少年,玉顏帶笑,忽而說道:“珩兄弟,今個兒聽老太太提及過,正說著打發人過去吊喪,也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
說著,看向賈珩,似在問著:“這不妨事吧?”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同朝為臣,死者為大,應該也派人過去祭拜一下的,今天進宮麵聖,也聽聖上提及,為此哀痛悼念,罷朝七日。”
鳳姐點了點頭,又道:“珩兄弟,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在陶然居訂了一桌酒菜,喚上我那兄長,一起吃個飯。”
賈珩道:“今個兒是不大有空暇了,等明天吧,明天傍晚,白天可能還要去軍機處。”
先前答應了鳳姐,去見一見王仁,其實不太想去見著王仁,但鳳姐明顯頗為期待。
也不知鳳姐這期待心理是從何而來?許是炫耀著?
鳳姐笑了笑,柔聲道:“那我就放心了。”
賈珩說完,也不多待,喚上晴雯,去廂房中沐浴更衣,待洗去一身征塵,方前往書房,準備看會兒書。
果然見著書房亮著燈火,室內一大兩小各安其事,看書的看書,下棋的下棋。
正是陳瀟以及甄蘭和探春。
隻是甄蘭不時拿眼偷瞧那坐在梨花木椅子上,著飛魚服的少女,柳葉細眉之下狹長、清亮的眸子閃過道道瑩潤亮光。
這位蕭姑娘在江南時候就隨著他征戰在外,想來是心腹無疑。
甄蘭柳眉挑了挑,放下手中的棋子,起得身來,迎將過去道:“珩大哥,回來了。”
賈珩點了點頭,落座下來,問道:“蘭兒妹妹在做什麼呢。”
自從那次與少女親昵之後,就沒再理著甄蘭,主要是想晾一晾。
甄蘭道:“剛吃了飯,一時無事,和探春妹妹下下棋,珩大哥隨著秦姐姐回來了。”
說著,提起茶壺,給賈珩斟著一杯茶。
探春起得身來,英麗雙眉之下眸光盈盈,喚道:“珩哥哥。”
陳瀟放下手中書冊,起身過來,清眸中見著莫名之色,清聲道:“西寧郡王薨了。”
賈珩道:“我們到外邊兒說。”
甄蘭麵色微滯,秀眉蹙了蹙,目中湧起一抹黯然,心頭歎了一口氣。
珩大哥這是不信她……和三妹妹。
這般思量著,看了一眼探春,隻見少女修麗雙眉之下,明眸眸光流溢,顧盼神飛,似不為此所動。
賈珩與陳瀟出了書房,兩人沿著回廊,來到了陳瀟所居廂房,坐在廳中敘話。
陳瀟道:“西寧郡王薨了以後,青海那邊恐有蕭牆之禍,西寧郡王之弟金鉉一脈,子嗣眾多,這些年在西寧府根基厚植,對西寧郡王爵位傳承頗為覬覦。”
“西寧郡王一脈傳承有序,西寧郡王之弟金鉉是哪來的覬覦之心?”賈珩皺了皺眉,問道。
陳瀟道:“西寧郡王的父親當年就是庶出,一樣承繼王爵,如西寧郡王長房無成年男丁,二房不是沒有機會承爵,四大郡王都是世襲罔替,與國同戚,不會因一脈絕嗣而不繼爵,隻要金孝昱一死,或者自請讓爵,朝廷多半會順水推舟立金鉉為西寧郡王,總之,會由金鉉統帥西寧府的十幾萬大軍。”
此代過世的西寧郡王是第三代西寧郡王,而二代西寧郡王當年則是庶支繼承爵位。
賈珩默然片刻,沉吟道:“如是以叔謀害金孝昱,不怕朝廷問罪?”
陳瀟點了點頭,道:“未必是謀害,如金孝昱鎮壓不住金氏一族,為了金氏一族,多半也會讓步妥協。”
父王與過世的西寧郡王關係不錯,但趙王與金鉉關係同樣是生死之交,當初金鉉一脈未曾清洗,也有宮裡得位不正,不想刺激鎮守邊關的西寧郡王所致。
賈珩麵上若有所思,覺得此事頗為複雜,西寧那邊兒的確是不安定因素,但他現在騰不出手處置西寧府的事宜。
轉而問道:“江南那邊兒,陳淵究竟去了哪兒?”
此人就是一條毒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咬人,雖然天子已經派了早年得力的錦衣老人去追查,但他其實並不看好。
“我也不知道,他自從上次你前去營救楚王之後,就已不信任我了。”陳瀟低聲說道。
賈珩聞言,一時默然,目光幽晦幾分,心底思緒紛飛。
有些想問瀟瀟白蓮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還有那位白蓮聖母又是哪一路神仙,但想了想,瀟瀟多半也不會告訴他。
那位白蓮聖母的身份實是一團迷霧。
或者說,一旦牽涉到天子當年為潛邸之時的事來,事情就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賈珩道:“劉積賢在南省未歸,過了年我去大同,晉商這邊兒的消息,你幫我留意一下。”
現在鹽商已經被他乾殘廢了,現在還剩下晉商一脈。
陳瀟低聲道:“晉商這些年與女真高層關係匪淺,而且也與陳淵有著來往,明年去大同時候,你要小心。”
趙王當年坐鎮北平,晉商幫著轉運糧草,換句話說,晉商原本就是上次奪嫡的失敗者。
見少女欲言又止,賈珩問道:“怎麼了?”
陳瀟默然片刻,道:“陳淵可能與女真人有所勾結,使得北方大亂之時,他好火中取栗,你也防備一下。”
賈珩眸光幽幽,近前,一把拉過陳瀟的手,道:“瀟瀟,這是你們的計劃?”
至此,今年開春以來大漢的所有亂象,一下子豁然開朗。
中原大亂,白蓮起事,民亂糜爛數省,哪怕撲滅民亂,陳漢也要元氣大傷,從此中樞失馭。
彼時女真入寇,陳漢朝廷應接不暇,那時候京營中的周王勢力開始發難,最終西寧郡王一脈勤王入三輔,而陳淵可能將太上皇再請出宮裡,立己為帝,然後再收拾殘局。
這就是剛剛過去的一年,陳淵等人想要謀劃的大事?
陳瀟柳眉之下,清眸目光躲閃,低聲說道:“什麼大事,你鬆開我。”
顯然知道這人經過她幾個提示,已經得悉全貌。
賈珩看向眉眼清麗、幽絕的少女,低聲道:“瀟瀟。”
說著,溫軟氣息湊近,噙住那不塗胭脂的唇瓣,清冷如蓮荷的氣息絲絲縷縷而來。
陳瀟柳眉明眸眨了眨,正要說話,隻覺唇瓣一軟,輕哼一聲,最終闔上眼眸。
少頃,賈珩看向雙頰紅暈泛起的少女,擁在懷裡,說道:“西寧府那邊兒,我要不要進宮說一說?”
陳瀟臉頰紅暈微褪,聲音幽冷幾分,說道:“不必,你現在說,宮裡也改變不了什麼,一場蕭牆之禍在所難免。”
西北亂起來,宮裡那位才會想著用他,否則四方俱平,他也難以建功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