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
忠順王得了吩咐,心頭忐忑不已,一路跟著重華宮總管內監許灌,一同來到體和殿中。
忠順王看著前方的殿宇,隻好硬著頭皮,在一眾矚目中,隨著內監進得殿中,轉入寢宮,還未近前,就“噗通”跪下,朝著床榻上的老者膝行而去,哭道:“父皇,恭陵塌了,兒臣有罪,有罪啊……”
哭得撕心裂肺,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晉陽長公主此刻就在不遠處的宋皇後身旁,盯著那跪在地上的身影,心頭有著幾許快意閃過,哼,也有今天?
宋皇後正吩咐著宮女,撤著桌子上的菜肴,目光淡淡地看著忠順王。
其實,哪怕宋皇後對忠順王的好感,也沒有多少,忠順王如果不掌管內務府,許是她的親戚或者兒子就有機會接掌。
“你竟還記得朕這個父皇,咳咳……”
隆治帝麵如玄水,冷冷看著膝行而來的忠順王,冷聲說著,而後劇烈咳嗽著。
馮太後連忙撫著太上皇後背,暗暗歎了一口氣。
忠順王用衣袖抹著眼淚,哭道:“兒臣惶恐,地龍翻動,恭陵罹劫,兒臣聞之也覺悚然,第一時間就進宮稟告皇弟……兒臣督建皇陵不力,還請父皇降罪!”
這話自是將陵寢坍塌歸責於天災,而非人禍。
“罹劫?”隆治帝冷笑一聲,死死盯著忠順王,譏諷道:“宮禁之中,殿宇同蒙地龍翻動之威,未曾震塌一間,朕的陵寢修了數年,卻一震就塌!你是說,朕失德於萬方,見罪於天下,應有此報了?”
“兒臣不敢。”忠順王大聲哭訴著,心頭凜然,暗道不妙,果然有這一說,“嘭”地一下,猛烈磕在金磚上,扣著明玉翡翠王帽的額頭,頓時現出絲絲嫣紅血跡,蒼老身軀不停顫抖著,哭道:“父皇,定是下麵人欺上瞞下,兒臣這就回去嚴查,給父皇一個交代!”
事到如今,必須要丟幾顆腦袋出來承擔此事,才能罷休了。
太上皇仰頭看天,怔怔望著殿宇上的橫梁,淡漠道:“嚴查?不必了,朕已另揀人察察奸凶,你先在宮裡好生待著,等候查證結果。”
當了幾十年的皇帝,與臣子鬥心眼兒鬥了一輩子,心頭一旦種下懷疑的種子,即刻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怎麼可能讓忠順王敷衍塞責過去?
如果沒有摻和此事還就罷了,若是涉案其中,說不得他……
忠順王聞聽此言,蟒龍袍罩著的蒼老身軀劇震,磕頭如捯蒜,痛哭流涕道:“父皇,兒臣冤枉啊,冤枉啊。”
說著,猛然看向一旁冷臉不語的崇平帝,忠順王鬢發斑白的臉上見著急切,哭道:“聖上,皇陵坍塌雖有蹊蹺,但臣兄並不知情,現在就派慎刑司的人嚴查,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崇平帝冷眸盯著忠順王,心頭失望不勝,他這個王兄任是再妄為,他尚能容忍一二,但在陵寢上動手腳,又置他這個天子於何地?
沉吟片刻,冷聲道:“陵寢安危,非同小可,如今無故因震坍塌,又埋了這麼多人,自要窮究其源,你為監造主事官,也有嫌疑,不宜自查。”
忠順王如遭雷殛,因為他察覺出一些不好的苗頭,他有嫌疑?
這是要放棄他的意思?
整了整紛亂心神,低聲問道:“聖上,不知是誰來調查此事?”
“錦衣府,內緝事廠。”崇平帝麵色如鐵,冷聲道。
恍若晴天霹靂,忠順王隻覺一股早春乍暖還寒的涼意從四方襲來,心神戰栗。
讓執掌錦衣府的賈珩調查,他豈不是……雪上加霜!?
太上皇開口打斷了忠順王的紛繁思緒:“帶他下去,就在殿門口跪著,直到錦衣府和內衛查清真相為止!”
忠順王心頭一緊,張嘴想要說些什麼。
總管太監許灌近前,低聲道:“王爺,走吧。”
說著,給兩個內監使著眼色。
忠順王隻覺手足發軟,在兩個小內監的攙扶下,拖到殿外。
此刻,殿外雨幕深鎖,如簾似霧,偌大宮苑一片蒼茫,風雨如晦,簷瓦上聚集的雨水如斷線的珍珠,將殿前丹陛因地震震落的灰塵衝刷一空,而體和殿上空的天穹團團烏雲聚集著,屋脊上的鴟吻小獸,頸身、眼珠被雨水浸得濕淥淥的,而不遠處一棵枝葉新發的柳樹,也在二月早春中隨風搖晃,青翠欲滴,綠意盎然。
內務府
這座朱門銅環、紅牆黛瓦的衙門,大批錦衣府的衛士衝進官署,開始搜捕內務府營造司郎中羅承望以及屬下官吏。
因下了雨,賈珩也與戴權在一眾錦衣衛的簇擁下,進入大門,經儀門,入得官廳,因為雨天陰沉,光線昏暗不明,已著衛士點了不少燭火,霎那之間,將軒敞、整潔的官廳映照的燈火通明。
此刻,官廳中人頭攢動,噪雜四起,彤彤燭火晃動著烏紗帽下一張張驚慌麵容,正是內務府七司三院的吏員。
其實,先前內務府府衛與錦衣府在門前對峙之時,內務府的僚屬吏員,都為之心思忐忑,驚疑不定。
錦衣府派人拿捕營造司郎中羅承望,這是要出了大事?
可代掌府事的忠順王府長史官周長史,竟嚴令府衙一眾官吏各安其位,不得妄動,甚至吩咐府衛參將,集兵抗拒錦衣府衛入衙拿人。
故,一眾官吏雖然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但無計可施,隻能徒呼奈何。
隨著賈珩與戴權以及一眾內衛,黑壓壓一片湧入廳中。
原本三五圍攏,七嘴八舌的內務府吏員,都目光驚惶地看了過去。
“肅靜!”
左右隨行的錦衣府衛士開口沉喝,恍若春雷在官廳中炸響,讓眾人心頭一凜,噪雜之音乍停。
“公公,還請上坐。”賈珩看著官廳正堂的條案,相邀道。
戴權笑了笑道:“賈都督為此案主審,當上坐才是。”
賈珩見此,也並沒有進得案後,而是在條案下左側椅子上落座下來,目光掃向一眾官吏,見著驚惶失措的內務府諸官。
內務府就是一個大型的部院衙門,郎中各領司事,員外郎為佐貳,主事、書吏奔走辦事。
“都督,忠順王長史官周順、會稽司郎中謝善、慎刑司郎中杜京,皆已成擒!”就在這時,一個錦衣府百戶,大步進入官廳,雙手抱拳,稟告說道。
賈珩凝了凝眉,冷聲道:“將人都押過來,本官要問話。”
那錦衣百戶應諾一聲,轉身向廊簷下喚道:“將人犯帶過來。”
隨著一陣“老實點”、快點”的斥罵、爭吵聲,就見著的周長史以及兩個著五品青袍官服、頭戴黑色烏紗的官員,進得官廳,幾人身形踉蹌,官帽歪斜。
而斥罵和推搡,分明自一個身形魁梧,麵皮微黑的中年官吏而來。
待幾人來到官廳,一道道目光投將過去,看向三人。
賈珩峻刻眉峰下,灼灼目光投向周長史,說道:“周長史彆來無恙乎?”
周長史仰起頭,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蟒服少年,臉色陰沉如鐵,冷哼一聲,並不搭話。
賈珩也沒再理會,沉聲問道:“營造司郎中羅承望何在?”
這時,一個錦衣百戶低聲道:“大人,這兩位是會稽司郎中謝善,慎刑司郎中杜京,羅承望不在此列。”
賈珩點了點頭,再次看向周長史,沉聲道:“周長史,本官問你,內務府府衛抗旨拒捕,是你的意思,還是忠順王的意思?”
周長史心頭一凜,看向賈珩,冷聲道:“他們既無諭旨,誰知是不是假傳聖旨?王爺為內務府機密安危所慮,自不得允錦衣府中人,進府妄加造次!”
“錦衣衛為天子親軍,更有內衛相隨,口諭確信無疑,爾為天子家仆,竟桀驁梟鏡、執兵拒捕,是為抗旨不遵,大害聖上威信,如今見形跡敗露,還敢巧言狡辯!”賈珩冷聲說著,喝道:“跪下,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