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綠園
賈珩與晉陽長公主在青庵草堂,觀賞著一幅幅前朝書畫大家的字畫,閒聊了一會兒,而後前往一座依湖而建,楊柳環繞的閣樓,黑底桐漆匾額上題著「攬月閣」三個金色大字。
閣樓高有五層,飛簷鬥拱,此刻賈珩與晉陽長公主一路拾階而上,登上五層。
扶欄眺望,目光穿過蔥鬱籠煙的柳樹,俯瞰整個園子,將滿園景致儘收眼底。
說來這樣的閣樓,寧國府也有一座,名為登仙閣。
“賈都督,你不是想要買園子嗎?這園子剛新建,巍然纖麗,獨居匠心,要不就此賣給你?”晉陽長公主將盈盈如水的目光,從遠處碧波蕩漾的湖麵上收回,轉眸看向賈珩,輕笑說道。
賈珩凝了凝眉,提醒道:“殿下,這園子乃采親王之製,臣若居住,有些僭越了。”
雖宅邸、園林規製到立國百年的漢廷,好比老朱給商人定例不能穿絹帛一樣,已然漸成具文。
修建園林,在蘇杭之地的商賈就常有僭越之舉,但於神京這等政治中心,在朝中為官,言行舉止,都不得不謹慎。
不然,就成為言官彈劾的罪證,當然崇平帝初始不會追究,而將來鳥儘弓藏、兔死狗烹時,這些就不好說。
晉陽長公主鳳眸清光閃了閃,暗道,看來他還記得她先前的提醒之言,遂輕笑一聲,道:“你不說,本宮還真忘了,這園子就掛本宮名下罷,隻是還需改個雅致一點兒的名字才是。”
賈珩抬眸看著芳姿明豔難言的麗人,靜待其言。
晉陽長公主目光轉而又眺望著遠處,柔聲道:“本宮在西山原也有一莊園,其名棠園,雖廣闊奢麗不如,但清雅彆致尤甚,本宮瞧著這座園子建於半山腰,如依遠處而觀,雲霧繚繞,恍若仙境,不如就名「雲園」如何?”
說著,心湖也湧起圈圈異樣的漣漪。
昨晚還說著他金屋藏嬌,她現在倒也算是“金屋藏驕”了罷。
賈珩麵色微頓,低聲念了念「雲園」二字,點了點頭,讚道:“雲在青天水在瓶,雲園的確好名字,殿下巧思。”
說著,不由偷瞧了一眼元春。
元春也是個才女,大觀園就是其賜名。
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賜大觀名。
而在省親之時,將「天仙寶境」改為「省親彆墅」。
元春原本正垂手侍立著,不時偷瞧著那蟒袍少年,忽而覺得一道大有深意的目光投將過來,顧盼生輝的美眸連忙閃開,心頭一跳。
珩弟他……偷看我做什麼?
晉陽長公主輕笑一聲,道:“你放心,本宮也是要向內務府照原價購買,不會如旁人那般中飽私囊。”
賈珩看了一眼麗人,拱手道:“殿下品行,皎如日月,微臣自是佩服。”
元春見著二人一板一眼,執禮甚恭的模樣,一時間生出荒謬的觀感。
如以此而論,幾乎以為昨天所見所聞,不過是一場夢境。
賈珩又與晉陽長公主隨意閒聊著,眺望著園中亭台樓閣、假山水榭,及至半晌,明媚春光照耀於園林的草木山石,或影或亮,微風徐來,柳堤綠蔭成浪,湖麵波光粼粼,讓人心曠神怡。
賈珩眺望著,也有幾分出神。
暗道,如是夏天過來住一兩個月,可謂頤養衝和,益壽延年。
中國古典園林就講究一個迭石造山,鑿池引泉,是為山水相宜,師法自然,廊橋亭閣,更是高低錯落,一步一景。
所謂一步一景,就是除卻高閣之上,在任何一個地方,講究不能一眼看透山水草木,而是影影綽綽,猶抱琵琶半遮麵。
“古之權貴,通於享樂不在今人之下,甚至更為風雅。”賈珩暗道。
他其實還好,喜而不溺,樂而不淫。
不說還沒到“打了一輩子仗,該享受享受”的時候,就是再美的景致,拘泥於世方寸之間,終究有看膩的時候。
“想什麼呢,賈都督。”晉陽長公主喚了一聲,饒有興致問道。
賈珩此刻恍然回神,眸光看向玉容嫣然的麗人,道:“殿下,隻是一時為景色所吸引,沒在想什麼。”
“許是在想著,雲園雖好,非久居之鄉?”晉陽長公主鳳眸晶瑩流波,忽而幽幽說道。
賈珩:“……”
這般話裡有話,又隱隱在內涵著誰?
好在,晉陽長公主似是無意間一說,並不執著,吩咐道:“賈都督陪本宮下去走走。”
賈珩又拱手應是。
元春看著這一幕,隻覺得心頭荒謬錯亂之感更甚,可不知為何,又有些……羨慕。
而後幾人下了閣樓,沿著湖邊兒走著,一塊塊兒奇形怪狀的山石在河堤畔隨意堆放著,柳樹下可見一座八角四柱涼亭,內有石桌石凳等擺設,亭名“曲瀾”。
至於湖麵上則有一座水榭。
賈珩隨著晉陽長公主沿著湖畔緩緩行著,身後女官、嬤嬤則在身後跟隨著。
及至晌午,抄檢園子的錦衣將校,則陸陸續續向賈珩彙總消息。
大體而言,在雲園中雖然抄檢了一些財貨,但並沒有找到所謂的窖藏金銀。
八角涼亭中,賈珩與晉陽長公主交換了個眼色。
晉陽長公主清麗玉容上現出一抹冷意,丹唇輕啟,柔聲說道:“那就掘地三尺。”
賈珩沉吟道:“殿下不妨再等等錦衣府那邊兒的信兒。”
他一早兒就讓人給錦衣府的曲朗傳信,讓其詢問羅承望,綠曉園中的密室或者地窖。
“也好。”晉陽長公主點了點頭,這時,嬤嬤奉上香茗,二人品著香茗,等著消息。
說來也巧,就在這時,掌刑千戶季羽來報,曲朗過來了。
賈珩離了涼亭,穿過回廊,繞過假山,來到月亮門洞處,見到了領著幾個錦衣校尉恭候的曲朗,手中還拿著一份兒劄子。
“曲鎮撫,可問出來了?”賈珩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
曲朗拱手道:“大人,據羅承望所言,曉綠園為其監造,按著忠順王的授意,共有著三處藏銀地,齊芳軒、疊翠亭、淩雲閣,另外周順也說忠順王在京中其他彆苑的藏銀之地,林林總總有著七八處之多。”
周長史作為忠順王的心腹,對忠順王的一些隱秘事知之甚深。
曲朗說著,將手中劄子遞來,其上記載著羅承望關於藏匿財貨的口供,以及周順的交待,上有指印畫押,以示實證。
賈珩接過劄子,低頭閱覽而罷,低聲道:“按著這個去搜,將抄檢財貨列好一應清單,登記造冊,明天朝會,本官這裡要有一個大致數目。”
“是,大人。”曲朗聞言,拱手應是。
賈珩目送曲朗吩咐錦衣校尉前去忙碌,自己則轉身回了湖畔,與晉陽長公主彙合,問道:“殿下,已尋到了藏銀之地,咱們是在這兒等著消息,還是四下轉轉。”
晉陽長公主道:“還在這園子走走罷,這趟出來,原也是賞玩春景。”
因為錦衣校尉正在搜檢,人多眼雜,二人需得保持著距離,隻能裝作賈珩護衛大漢長公主視察園林的模樣。
賈珩出聲應著,然後與一眾嬤嬤、女官簇擁著晉陽長公主離了涼亭繼續遊覽著園中春景,一路或是閒聊,或時觀景,倒也愜意。
待到晌午時分,一行人重又來到湖畔。
“去水榭垂釣如何?”晉陽長公主輕聲說著,似來了興致,不等賈珩答應,就吩咐道:“憐雪,讓人準備釣竿,本宮在這裡釣會兒魚。”
憐雪應命一聲,吩咐著嬤嬤去了。
不多時,拿著兩根竹竿,備好餌食,遞給二人。
“給,賈都督。”晉陽長公主玉容浮起笑意,相邀道。
賈珩接過釣竿,拋入湖中,頓時湖麵漣漪圈圈生出。
暗道,釣魚佬絕不空軍?
身後,一眾嬤嬤、女官侍奉著茶水、點心。
……
……
就在賈珩領著錦衣府衛搜檢忠順王各處彆苑的贓銀時,此刻內緝事廠衙門外的青石板路上,忠順王被一行番子押上一輛囚車。
這位老王已然換上囚服,這兩天雖未用刑,但僅僅是廢為庶人的處置,已讓其麵色灰敗,憔悴無比。
大明宮內相戴權看著忠順王,目光也有幾分複雜。
昨日還是尊榮的天子長兄,如今卻為階下之囚,饒是見慣不少這等一朝失勢的場景,仍不由生出感慨。
難道真是舉頭三尺真有神明,上蒼的見不慣忠順王爺欺瞞君父,這才降下地動,天譴有應,否則,何以偌大神京房屋倒塌不過寥寥十幾間,偏偏將皇陵震塌?
需得按著聖意,將「人神共憤,天譴有應」的消息擴散出去。
“公公,奴婢這就押著人過去了。”領事內監,朝著正自思索的戴權拱手說道。
哪怕忠順王被廢為庶人,但畢竟還是天家血脈,仍有內緝事廠派人盯著勞作,如有疾患,還會延醫問藥,當然也不會容其在工地上偷懶。
“去吧,路上小心一些。”戴權叮囑道。
那領事內監笑著應了,正要轉身而去。
忽地,從街道遠處傳來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在寂靜的街道上清晰傳來。
戴權與那領事內監齊齊徇聲望去,隻見一輛八寶簪瓔馬車在一隊隊內著紅襖,外罩玄色盔甲的護衛扈從下,駛得近前。
而打起的旗牌上,赫然書著“宗藩齊郡王”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