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直指工部尚書趙翼是因為前日賈珩幫著說話在“投桃報李”,視國家公器為給予人情的工具,這種指責不可謂不嚴重。
趙翼沉聲道:“楊閣老,如是下官沒有記錯,戶部侍郎梁元同涉案中,楊閣老治下出此貪官汙吏,不知自察本部,還在舉薦官吏?況滿朝文武哪個不知,楊閣老與賈子鈺早有宿怨,楊閣老指責下官私相授受,下官還懷疑楊閣老因私廢公呢!如今,秦業不論品行、資曆,皆在合適之選,楊閣老為何百般阻撓?”
此言一出,眾人覺得過癮之時,又覺得驚心動魄,因為這是一位曾經的閣臣在禦前打擊內閣首輔的威信。
無他,這般高官正麵言辭交鋒,平時根本見不到。
崇平帝皺了皺眉,麵色也不好看,沉聲道:“舉賢不避親,舉賢不避仇,既為國家舉賢,當出一片公心,諸卿不可秉誅心之論,妄起爭執!”
這就是經過先前連番打擊,楊國昌的威望逐漸不足以壓住同僚。
見兩人有劍拔弩張之勢,韓癀打了個圓場,笑了笑道:“楊閣老,如今賈子鈺又不在朝堂議論人事遷轉,也談不上什麼瓜李之嫌,況楊閣老這般揣測,捕風捉影,毫無根據,如今禦前爭執,也有失體統。”
這就是陰測測說楊國昌有失體統,哪還有首輔的樣子?
韓癀說著,不待楊國昌出言,躬身,向崇平帝拱手道:“聖上,臣以為工部方曆大變,起碼當尋一位熟稔本部事務的官吏遷任,秦業先前礙於科甲出身,沉淪下吏多年而不得大用,然近三十年,秦業人如其名,勤勉任事,於本部事兢兢業業,聖上寬宏雅量,選賢舉能向來量才錄用,不拘一格,臣以為秦業可為工部侍郎,還請聖上不以秦業出身,鑒納臣言。”
而在這時候,秦業升任部堂幾是大勢已成,不如順水推舟,賣賈子鈺一個人情,讓其嶽丈秦業接掌工部,反正天子的心意是不在齊浙兩黨之上。
至於科舉出身這個東西,重要也不重要,如不少監生、舉人也有位封疆大吏者,雖然少也不是沒有。
韓癀進奏之言一出,刑部尚書趙默眸光閃爍,同樣手持象牙笏板,道:“臣,也以為工部當揀選一位積年老吏襄理部務,既秦業為官數十載,克勤克儉,於部務從無疏漏,臣以為應由秦業接掌工部事務,並無不妥。”
兩位閣臣讚成,再加上先前的工部尚書、都察院總憲兩位重臣的讚成,一下子就形成了某種浩浩蕩蕩、不可抵擋的大勢。
人心所向,眾望所歸!
兵部侍郎施傑此刻已然是目瞪口呆,心頭幾乎以為那賈珩另找了浙黨共推自家老丈,心思電轉之間,就決定緘默不言。
現在,開口反而不如不開口,否則同為軍機,共掌樞密,難免被人揣測早有勾連。
在群臣矚目中,崇平帝似好生思量了一會兒,忽而開口說道:“韓卿所言在理,即刻遷秦業為工部右侍郎,坐衙視事,襄讚部務。”
年紀大了,任不過幾年就可致仕,也無礙朝局,再加上不群不黨,輔助趙翼收製衡之效,否則廷推來廷推去,放眼望去都是齊浙兩黨。
此言一出,殿中眾臣心思複雜,如浙黨中人,如太常寺卿心頭不乏氣悶,韓相先前答應的好好的,方才卻緘默不言,竟反推一老朽之官。
隨著眾臣拱手遵旨,工部兩位侍郎已定一人。
隻是一些人,心頭不免泛起嘀咕,有人感慨這是那位賈軍機的聖眷優渥,有人則是揣摩,這裡麵恐怕還有聖心的其他考量。
這時,左副都禦史張治,手持玉笏,拱手道:“聖上,工部左侍郎尚在空缺,工部部務需人署理,以掌部務,還請聖上定奪人選。”
秦業現在轉任的工部右侍郎,那麼工部左侍郎,尚在空懸,不知又該何人任職?
隻是左副都禦史張治之言,多少帶著情緒,因為先前所舉薦人選,先後被崇平帝否掉。
其他人也心思活泛起來。
崇平帝沉聲道:“選任官吏,寧缺毋濫,今日廷推既無合適人選,不妨空懸以待賢才,況趙卿回部理事,分掌本部一應事務,工部應能各安其事。”
大漢六部之中,尚書之下分左右侍郎,品級一樣都是正三品,隻是左尊右卑,分掌內外,比如禮部左侍郎主持祭祀、朝會,而右侍郎主持各省鄉試,各藩屬國的冊封。
眾人聞言,心頭都是一驚。
內閣次輔韓癀聽著崇平帝這番言語,心思更為複雜,果然如他所料,天子寧願空懸其位,也不願讓齊、浙兩黨再往工部安插人手,聖心如此,徒呼奈何!
崇平帝說完,冷漠目光掠向下方一眾官吏,最終目光停留在工部尚書趙翼臉上,問道:“趙卿回部理事,當與工部右侍郎秦業整頓部務,揀選乾吏以實工部員僚,不得延誤部中事務。”
趙翼麵色一整,拱手道:“聖上,微臣遵旨。”
一場廷推,齊浙兩黨在崇平帝的意誌下,儘數無功而返,反而讓工部隻為小小郎中的秦業揀了便宜,此事瞬間隨著散會的朝臣,向著整個神京城擴散,而為百官所知。
秦業,其人先前不過為工部一司郎中,非科甲出身,焉能出仕高位?
不說在京寺監官員,就說諸省藩臬兩司的官員,還有南京六部的官員,也有不少資曆堪備者,輪也輪不到秦業吧?
……
……
武英殿,軍機處
賈珩坐在軍機處後的一方紅木條案後,正翻閱著諸省遞送而來,摞成一摞的軍務奏疏,其實,心神有一半兒停留在含元殿方向。
今日廷推六部侍郎,他為軍機大臣,卻連旁聽的資格都沒有,這是因為沒有經過一場場戰事的洗禮,軍機處的地位不高所致,還未得以侵奪內閣職權,名不副實。
就在賈珩思量之時,忽地,外間一個書吏進來,進得軍機處官廳,說道:“大人,錦衣府北鎮撫使傳來急報。”
原本正在條案後抄寫的穆勝、石澍、史鼎等一應軍機司員,聞聽此言,都是一愣,停了手中正在書寫的毛筆,抬眸看向那蟒服少年,心頭好奇。
賈珩接過密封好的錦盒,取出鑰匙,打開錦盒,從中取出一份簿冊,放在手中閱覽而罷,目光凝了凝,麵上倒無多少異色流露,起身離了長條案。
“子鈺,可是出了什麼事兒?”史鼎皺眉問道。
賈珩沉聲道:“是李閣老的信,薊鎮總兵唐寬已為李閣老拿捕,檻送京師,錦衣府方麵,府衛會沿途護送,飛鴿傳書至此,我這就至內書房奏報聖上。”
薊鎮總兵被拿捕,這是一樁大事,因為意味著一件事,齊黨勢衰,已經不可避免,楊國昌相位搖搖欲墜。
李瓚在前不久在其子李懿、兵部右侍郎鄒靖的陪同下,抵至北平,在北平大小官吏迎接下,剛至帥司,當著北平都指揮使司,北平府尹等一眾官吏的麵,令隨行欽差衛隊,當場拿下薊鎮總兵唐寬,暫且收繳了山海關總兵吳堯兵權。
至於嘩變,想都彆想。
其一,大漢朝廷對薊鎮以及北平府都司的控製,通過輜重錢糧、官吏任免達到一個相當高的程度。其二,唐寬去出迎李瓚時,也有些意外李瓚竟當場將自己拿下,其三,原有楚黨出身的乾將為之配合,這是李瓚為兵部尚書多年掌握武將升遷積累的底蘊,其四,就是錦衣府從中協助。
“隻是這個仇都尉,還立了功。”賈珩思忖著,心頭有些玩味,隨即也不再耽擱,前往大明宮尋崇平帝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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