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陳然聞言,佯怒道:“五妹,自家人,要什麼賀禮。”
鹹寧公主聞言,明眸凝了凝,芳心微微一跳。
什麼叫自家人……
這時,宋璟笑著相迎道:“子鈺,此地非講話之所,進屋先說。”
這位宋國舅全無被先前未得內務府差遣兒有何異樣,或者說,縱有想法,也怪不到賈珩身上。
而就在賈珩前往魏王府赴宴時——
宮苑,宮門口,伴隨著錦衣校尉最後“四十”,領隊的錦衣試百戶朝著一眾屬下擺了擺手。
兩個舉著棍杖的錦衣校尉麵無表情地收棍而起,棍下的金孝昱腿上衣裳已被血跡浸濕。
但這位西寧郡王世子,將門子弟,愣是不發出一聲痛哼。
而此刻遠處,則圍攏了一些六部散了衙的官員,途徑宮門,指指點點。
軍機司員,理國公柳彪之孫,一等子柳芳滿頭大汗,臉色蒼白,此刻來自屁股以及雙腿的疼痛,額頭見汗,仰起脖子,冷冷看向那錦衣試百戶。
繕國公之孫,一等鎮軍將軍石光珠連忙上前攙扶過柳芳,皺眉道:“柳兄,現在去看郎中吧。”
柳芳擺了擺手,見不遠處正在瞧著熱鬨的綠袍文官,高聲道:“我沒事兒,賈珩小兒異想天開,建言受了聖上斥責,卻拿我等撒氣!我不服,不服!”
那位監刑的錦衣試百戶麵色淡漠,目光掠過從六部衙門聚攏過來看熱鬨的一些綠袍官吏,道:“柳芳、金孝昱二人,攔阻、詈罵軍機大臣,咆哮宮禁,錦衣都督令杖責,以儆效尤,爾等此刻還不回去,閉門思過,反省己身?”
金孝昱被打了四十板子,差點兒疼的暈死過去,一旁的穆勝連忙攙扶過,勸道:“金兄,你說你這又是何苦?”
金孝昱畢竟是東平郡王世子,封爵二等子,嚴格論起來,爵位甚至比賈珩還高。
如果不是錦衣校尉終究顧忌著幾人為勳貴之後,這四十杖實實在在打下去,幾乎能將人活活打死。
可縱然是留了一些手,金孝昱也皮開肉綻,疼痛難忍。
心頭更是屈辱難言,他為西寧郡王世子,竟被小自己幾歲的賈珩杖責,簡直為平生大辱!
忽而這時,街道儘頭忽然一聲鞭子響,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從遠處而來,正是得了消息的柳家老太君柳芳母親孫氏,以及金孝昱之妻程氏。
六十多歲的孫氏,其原是南安郡王嚴燁之表姨母,攙扶著孫氏的是一個三十出頭的婦人,則是柳芳的妻子唐氏,其為三等威遠將軍馬尚的表姐,四王八公這幾家原就多有聯姻,七拐八拐地互稱老親,故而扯著耳朵腮幫子都疼。
見到柳芳這般慘狀,柳母哭道:“我的兒,你是怎麼了?”
這時,金孝昱之妻程氏也在丫鬟的攙扶下,從馬車上下來,粉麵帶著驚惶之色,喚道:“夫君。”
程氏倒並非是四王八公出身,而是西寧府的大戶人家出身,一見自家丈夫,不顧丫鬟攙扶,撲將過去,道:“夫君,這怎麼打的這般慘,誰下的毒手?”
可以說,賈珩此舉固然解氣,但也得罪了柳家與金家,理國公以及西寧郡王。
金孝昱咬牙切齒地發出虛弱的聲音,道:“還能是誰?寧國的賈珩!”
柳芳之母猛地一砸拐杖,銀發上彆著的發簪都在晃動著,說道:“老身這就進宮見皇後娘娘,不能這般欺負人。”
穆勝想了想,勸了一句道:“老太君,柳叔在禁宮中與賈子鈺爭執,為他拿了把柄,這會兒杖責柳叔的消息隻怕已達禦前,縱是老太君求到皇後那裡……”
有些話不好說,但勸誡之意不言而明,哪怕求到皇後娘娘那裡,也不會起什麼用。
柳芳之母孫氏,卻強硬說道:“老身不僅要去求見皇後,回頭還要去榮國府理論,他們賈家出息了,現在寧國府出了個了不得人物!有了一點兒權勢,就小人得誌!”
憤憤說著,一邊吩咐下人攙扶著柳芳去治傷,一邊在丫鬟和嬤嬤的陪同下,向著宮門而去,打算尋宋皇後告賈珩一狀。
“這事兒沒完!”金孝昱臉色難看,沉喝一聲,然後在夫人程氏的攙扶下,上了一輛馬車。
隻是柳芳之母孫氏剛剛往宮門行去,卻見從宮門方向來了的幾個內監,為首者著大紅袍服,頭戴黑色山冠,正是大明宮內相戴權。
戴權望著氣衝衝的柳芳之母孫氏,皮笑肉不笑地攔住去路,說道:“老太君留步。”
柳芳之母孫氏見此,麵色微變,問道:“戴公公,你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逢年過節,宮裡賞賜勳貴禮品,戴權也有傳旨,而誥命夫人進宮覲見兩宮,也曾見過這位權閹,故而孫氏識得戴權。
戴權道:“陛下先前說了,柳、金二人對軍機大臣無禮,錦衣都督斥責二人,二人仍不知收斂,錦衣都督遂命錦衣校尉杖責之,老太君,聖上這會兒剛和皇後娘娘用著午飯,等會讓還要午憩,聖上可為著國政沒睡幾個囫圇覺了,老太君確定這會兒真的要驚擾聖安?”
崇平帝得了錦衣奏報,情知二人還要生事,就派了戴權,算是給賈珩收拾手尾。
柳芳之母孫氏心頭一沉,問道:“那老身要問一句,那賈珩是不是因為軍機處的公事,故意朝芳兒身上撒火?”
戴權道:“老太君,此為無稽之談!金、柳二人確有無禮之處,錦衣衛士都能做證,不過念其初犯,陛下已著太醫院的太醫,到府上為兩人診治傷勢。”
柳芳之母孫氏聞言,朝著大明宮方向行禮,說道:“多謝聖上體恤。”
一旁的柳芳之妻唐氏見勢,也低聲勸道:“母親,先回去幫著相公治傷吧。”
“你隨老身去榮國府,去和榮國太夫人好好說道說道。”柳芳之母孫氏終究忌憚皇宮這邊兒,不敢再不依不饒,打算去榮國府尋賈母討個說法。
待柳芳之母孫氏離去,戴權暗暗搖了搖頭,然後返回坤寧宮複命。
坤寧宮,圓幾之畔,崇平帝放下筷子,接過宋皇後遞來的手帕,擦了擦嘴,端起香茶,低頭品茗。
“聖上,賈子鈺杖責西寧郡王,還有理國公家的柳芳,不會有什麼事兒吧?”宋皇後雪顏玉膚上滿是擔憂之色。
其實也是試探,眼前這位天下至尊的心思,是不是對賈珩聖眷衰退了一些。
崇平帝麵色淡漠,放下蓋碗,道:“年輕人爭強好勝,倒也沒什麼,西寧郡王世子或許懷恨子鈺,但其還不至向西寧郡王告狀。”
這位天子引東平、西寧兩家入京,本意也是拉攏兩家勢力,而兩家求為質子,則是體察上意。
宋皇後柳葉細眉下的美眸盈盈秋波泛起,柔聲道:“陛下,他們原本就看不對眼,如今在一衙共事,難免磕磕碰碰,如是為意氣之爭屢作爭執,隻怕於社稷是禍非福,當然這是臣妾的一些婦人之見。”
宋皇後說著,忽而意識到自己對政事發表意見有些不妥,連忙給自己疊了一層buff。
崇平帝沉吟道:“子鈺他性情剛直不彎,倒不會吃什麼虧。”
這一點兒,他也考慮到,隻是暫且還不知如何處處理。
宋皇後“嗯”了一聲,不再多言,提起茶壺給崇平帝斟了一杯,如霜皓腕上的碧鐲子在水氣中凝結露珠。
“梓潼。”在“嘩啦啦”的茶水出壺聲中,崇平帝忽而喚道。
“陛下怎麼了?”宋皇後問著,將盛好的茶盅遞給崇平帝,清亮晶瑩的鳳眸似是眨了眨,眼神分明帶著幾分好奇,讓這位孕育兩子的美婦多了幾分靈動的稚美。
“其實朕對子鈺所言……仍還有幾分疑慮。”崇平帝沉吟了下,就將方才議事與宋皇後一五一十說了。
心底失望歸失望,可鑒於賈珩以往幾乎沒有一次失算,崇平帝轉念之間,又覺得有些疑慮。
可哪怕是軍機處都不怎麼讚同,難道說滿朝文武也不如一個賈子鈺?
況且他自己也說了,一切皆是基於局勢推演。
宋皇後聽完,玫紅唇瓣抿了抿,說道:“陛下,臣妾不知兵事,可既然子鈺隻是說推演,想來也是未雨綢繆的好心,陛下不應太過苛責了。”
“朕並未苛責。”崇平帝眉頭皺了皺,默然片刻,擺了擺手道:“還是過幾天等河南的軍報。”
這時,內監進來稟告說道:“陛下,戴公公回來了。”
不多時,戴權躬身進入殿中,向崇平帝稟道:“陛下,柳家老太君要來求見皇後娘娘,已被奴婢勸回去了,不過,柳家老太君說要去榮國府尋榮國太夫人討說法。”
後麵的話,既是試探,也是某種幫腔,這就是賈珩無事獻殷勤的好處,當初戴公公在元春出宮一事上沒有幫上什麼忙,賈珩仍是送著銀子。
崇平帝聞言,麵色陰沉不定,不知為何,心頭起了一陣煩躁,道:“討什麼說法?柳芳莽撞無禮,於宮禁之中詈罵軍機,罰俸半年。”
事實上,這種煩躁正是因為一絲失望反而煩躁,非常微妙的心理。
戴權麵色一怔,拱手道:“奴婢遵旨。”
宋皇後見崇平帝臉色陰沉,關切地拉過崇平帝的手,柔聲說道:“陛下。”
崇平帝麵色幽幽,眸光晦暗之間,湛然流轉,喃喃道:“總有人自以為聰明,梓潼,這幾天,想來有不少彈劾賈子鈺的奏疏遞至通政司。”
“陛下,不至於此吧?”宋皇後檀口微張,美眸中現出一抹詫異之色,捏了捏手帕,芳心蒙上一層陰霾。
崇平帝淡淡道:“樹欲靜而風不止。”
賈珩是他製衡勳貴的棋子,不容動搖。
而且他突然想起一事,恐怕有人不止要彈劾賈珩,恐怕等還要借賈珩與金柳二人衝突一事大作文章,借此動搖軍機處的地位。
其實,這也是一位帝王對朝局走向的直覺,極為類似賈珩對於戰局的直覺。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bigeb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