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寧公主目不轉睛地看著整齊、威壯的軍列,隨著操演兵陣和兩隊對抗,漸漸麵頰緋然,心緒激蕩。
過了一會兒,兵馬倏停,近千兵卒向著賈珩和鹹寧公主齊齊行禮。
“見過節帥和鹹寧殿下。”
在春日午後,將校的甲胄聲以及兵器碰撞聲,山呼海嘯一般,震耳欲聾。
鹹寧公主芳心跳的更為厲害,這就是她想要的醉裡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殿下。”賈珩轉頭看向在命令下各自歸營的士卒,喚著正沉浸在某種情緒的鹹寧公主。
鹹寧公主玉容嫣然,戀戀不舍地收回心神,問道:“先生,感覺京營兵馬比上次在安順門時,兵勢又雄壯幾分?”
賈珩笑了笑道:“這都過去了許久,又訓練了不少時日,肯定一日強過一日。”
“也是。”
就在這時,遠處跑來一個青年將校。
“節帥,曲鎮撫到。”錦衣千戶劉積賢麵色謹肅,抱拳說道。
至於其他軍將,知情識趣,則多是遠遠看著,並未接近。
賈珩朝劉積賢點了點頭,轉眸看向鹹寧公主,輕聲說道:“殿下,我們去營房。”
他先前著人喚了錦衣府的曲朗過來議事。
營房之中,曲朗連同錦衣府的幾位將校一同過來,坐在椅子上等待著,一見著眾人簇擁著的賈珩以及一個女子過來,起身抱拳道:“大人。”
“昨日,讓你向河南詢問,可曾收到回信?”賈珩問道。
曲朗沉聲道:“自收到都督之令後,卑職放了信鴿給河南方麵,河南開封府、洛陽皆有本衛千戶所駐紮,洛陽方麵來了信鴿說會派人前往汝寧府查看,而開封千戶所則尚未有回應,許是還在派人前往汝寧府查訪。”
錦衣府在河南、開封兩府設有錦衣府千戶所,在洛陽設千戶所,主要目的是監視陳漢宗藩,如衛王、鄭王一係,至於開封為省府大城,省府官員均在開封,錦衣府自然要設置錦衣千戶所監視地方官員。
賈珩皺了皺眉,沉聲道:“再催催,另外六百裡加急,揀派一批錦衣校尉前往河南汝寧府親自查看,如是有變,就用信鴿遞送消息。”
“大人的意思是河南的錦衣不可靠?”曲朗凝了凝眉,遲疑說道。
賈珩道:“可靠不可靠,還在另說,隻是錦衣府剛行改製,在京中不用說,人人不敢懈怠,但洛陽、開封,這些錦衣人事,京中尚且不知,如有敷衍塞責,懈怠玩忽者用事,就貽誤了軍機,而且,賊寇未必不會欺騙錦衣,拖延時日。”
哪怕是錦衣府,在離中樞較遠的地方,也難以保持高效,這是官僚主義的自我保護機製或者說墮落慣性。
好逸惡勞是人之天性。
曲朗冷聲道:“如是這般,當行家法才是。”
“縱是玩忽職守,追究其責,也隻能在事後,現在當務之急仍是要調查河南方麵的動向。”賈珩歎了一口氣,說道。
“都督,卑職這就領人前往河南,親自查察敵情。”曲朗麵色一整,抱拳說道。
賈珩聞言,點了點頭,目光溫和幾分道:“你去也好,隻是往來鞍馬勞頓,還是要注意安全。”
前往河南查問的,不能需一個謹細之人,由曲朗過去也好。
這時,謝再義等眾將聽著賈珩與錦衣青年將校的溝通,都是麵麵相覷,心頭湧起陣陣狐疑。
賈珩然後環視周圍眾將,沉聲道:“河南都司抽調兵馬剿寇,本帥推演多半要出事,需得提前布置一番。”
宋源以及眾將還不知今早兒軍機處和內閣議事的結果,聞言就是詫異不已,問道:“節帥,河南方麵出事,此事可曾奏報聖上?”
“這隻是我的推測,昨日就已稟告聖上,聖上今晨召群臣共議,多數人不以為然。。”賈珩麵色淡淡說著,吩咐說道:“蔡權,將河南等地輿圖取來。”
京營作為天下精兵薈萃之地,自然備有諸省府州縣的山川輿圖以及兵力布防圖。
蔡權聞言,應了一聲,然後取來輿圖,拱手道:“大人,輿圖。”
隨著一副河南行省的地圖懸掛在屏風上,在一眾將領的矚目中,賈珩取來木棍,指著開封府道:“汝寧府到開封府,如以輕騎奔襲,也就十來日路程,而從羅山縣襲擊汝寧府治汝陽,所需時間更短,如果官軍大敗,哪怕以六百加急急遞,再到朝廷反應時間,我們也來不及馳援開封。”
如果汝寧府羅山縣的官軍被破,那麼賊寇就有了大量的馬匹,奇襲開封也就有了運力可能。
賈珩道:“諸將,所以這次要編練騎兵,以輕騎馳援,我們一等錦衣府軍報傳來,遞送給宮裡,就可儘起京營精騎,急行軍至洛陽府,唯有先保住洛陽府,開封府多半是保不住了。”
京營兵馬不可能飛過去,隻能棄了步兵,全用騎卒,星火馳援。
眾將聞言,麵色凝重,都聽出事情的嚴重性,一省省府陷落,這十數年未有之事。
相比群臣還有疑慮,果勇營對賈珩的判斷根本毫無懷疑。
賈珩沉聲道:“洛陽不容有失!如是洛陽一失,那裡藩王、勳貴眾多,如是被亂兵衝擊,喋血洛陽……天下震動!好在河南都司並未抽調洛陽衛和汝州衛的兵馬,哪怕這些府衛再不堪一擊,也能為我們爭取一些時間。”
洛陽作為大城,不僅有衛、鄭二藩居住,還有馮太後的親眷,其他勳貴數不勝數,大都居住在洛陽。
河南都司抽調除南陽衛、汝寧衛外,宣武衛、彰德衛,為何不敢動洛陽衛和汝州衛一兵一卒,就是出於這個考慮。
否則,洛陽失陷,這個政治責任誰都背負不起。
如果洛陽有警,那麼洛陽衛以及汝州衛、河南衛都能就近拱衛,不說其他,能給他爭取一些時間。
賈珩又吩咐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調集騎卒,揀選良將,本帥以果勇營轄下神樞營為骨乾,另抽調其他團營神樞營將領,進行協同演訓,以備不時之需,此外果勇營步軍也要做好準備,由幾位參將隨後向河南進發。”
不是說徹底不用步兵,步兵隨後還要攜帶輜重前往增援。
宋源拱手道:“節帥,卑職這幾日就和十二團營的騎將協同。”
十二團營,每一團營都有神樞營騎卒)、五軍營步卒)、神機營,這是要集合十二團營的騎卒,準備前往河南救援。
但實際每一團營神樞營兵力並不多,因為騎兵一直是寶貴兵種,隻能儘起京營,否則就不能最快撲滅火勢。
“不僅如此,宋主簿,還有輜重、軍械也要各部備齊,河南州縣地方多半難以補充軍需。”賈珩沉聲說著,然後環視向眾將,問道:“諸位還有什麼問題?可以相詢,以作查漏補缺。”
一眾將領都再無他事,各自領命而去。
鹹寧公主忽而舉起纖纖玉手,問道:“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
賈珩徇聲看向鹹寧公主,目光溫和,正色道:“殿下請說。”
“先生這般調動兵馬,隻怕神京人心惶惶,會有人趁機攻訐先生圖謀不軌。”鹹寧公主明眸滿是擔憂,輕聲說道。
這是為賈珩擔心著朝廷的風向。
“這不是調兵,而是京營作訓操演,京營未得聖旨,不會前往河南一兵一卒,這些隻是前期的準備工作,如果有禦史彈劾,鹹寧殿下可要為本帥作證。”賈珩輕聲說著,沉靜目光看向鹹寧公主,笑了笑說道。
暗道,如是將鹹寧介紹給探春認識,兩個人應該很有話說吧。
鹹寧公主看著這清冷的笑容,抿了抿唇,芳心恍若漏了半拍,尤其聽著這個回答,心頭生出一股難以言說的踏實,清聲道:“那本宮這幾天觀閱京營演訓,為先生作證,也為先生壓製雜音。”
賈珩拱手道:“那就多謝殿下了。”
對禦史彈劾,他並不在意,可他還是要在意崇平帝的觀感,但凡崇平帝對他“固執己見”的調兵遣將有所猜疑,再行警告於他,後麵他倒是不擔心旁的,就是天子事後可能覺得太過丟人,反而不派他去平叛。
那麼,他在某種意義上就成了田豐。
說白了,這就是拉扯幅度過大,讓天子又走了一步蠢到沒眼看的臭棋,後續為了維持帝王威信,哪怕你明明是對的,我也不用你!
而且,把天子推到更蠢的地步,也隱藏著一個種禍之因,合著就你比天子高明?
所以,都他今日故意拉了鹹寧公主過來觀閱兵馬,這樣哪怕事後,天子也有猶豫,最終就有一個台階可下。
朕不是不聽賈子鈺所言,都是你們這幫軍機、閣臣在一旁乾擾朕的判斷,朕兼聽則明,疑而從之。
再說朕的女兒就在軍中觀閱兵馬,朕最終還是有些不放心,默認了賈珩的必要準備。
而且事後,此舉也能為鹹寧從軍掃平障礙,對鹹寧也算沒有食言。
鹹寧公主秀眉緊蹙,沉吟道:“先生,那本宮就沒有什麼問題,不對,還有一事,隻怕需要和先生單獨說。”
賈珩詫異了下,隱隱覺得不大尋常。
曲朗這時拱手說道:“卑職現在外麵等候都督。”
賈珩點了點頭,然後疑惑地看向鹹寧公主。
鹹寧公主目光憂切,走到賈珩近前,指著輿圖上的開封府,低聲道:“如按先生所言,開封必破,四舅舅他現在開封祥符縣為知縣,豈不有了危險?”
賈珩聞言一驚,眉頭緊皺,問道:“殿下是說宋國舅?中午時候不是才……”
“不是三舅舅,是四舅舅,我也是剛剛突然想到的,四舅舅現在就在開封府的祥符縣做知縣。”鹹寧公主敘說著緣由,解釋道:“母後還有母妃最是心疼四舅舅了,他是外公家的讀書種子,這次在河南快要秩滿一任。”
“那就派錦衣前往開封府搭救,順便給河南巡撫衙門示警。”賈珩想了想,低聲道。
以他估計,這些多半是趕不上趟兒了。
鹹寧公主麵色幽幽,語氣不無擔憂道:“舅舅彆出了什麼事兒才好。”
賈珩沒有多言,然後出了營房,吩咐著曲朗再揀派一波人前往開封府搭救宋國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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