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瓢潑大雨下過一場後,又是陰了兩天,今日又是重新下起暴雨。
賈珩此刻在河南藩臬兩司官員、歸德府知府譚時良、虞城縣知縣呂立安,翰林侍講學士徐開等大批官員的陪同下,前往視察河堤。
“轟隆隆……”
蒼穹之上,雷聲隆隆,烏雲翻滾,雨水斷斷續續下將起來,一時間天地蒼茫,晦暗不明。
堤旁的柳樹時而隨風擺動,枝葉漫卷,不時蕩出大片雨滴。
眾人頭頂上都戴著鬥笠,身披蓑衣,看向河堤前後正在忙碌的河工,此刻賈珩放眼望去,目光穿過雨幕,隻見在整個大堤上,軍民冒雨抬送石料以及糯米沙石槳,忙碌不停。
在河道衙門匠師的指揮下,打樁、鑿孔、添石,一切事務有條不紊。
賈珩眺望著黃河河道,見著原本淺淺的河水中濺起大朵水花,眉頭皺了皺,目光現出一抹思索。
近些年北方連年大旱,河道乾涸,黃河河道最淺處甚至剛及腿彎處,而這無疑給河南之地搶修河堤爭取了時間,根據核計,也不是所有河堤都需重修。
虞城至碭山兩縣一段六十裡的河堤相對較為殘破,另外一處就是河堤就是蕭縣至於徐州一段河堤,而過了徐州就是南河總督衙門負責的區域。
賈珩看向遠處一隊隊身穿大漢軍服號衣的軍卒,京營奮武營都督同知戚建輝,揚威營參將龐師立等京營大將,正在領著親衛,指揮著京營軍卒,協助著民夫抬著土木石料,“一二一”的吆喝之聲從遠處起來。
京營八萬大軍開赴河南平亂,再加上俘虜的賊寇、丁夫,以米糧雇用的百姓,此刻大約十四五萬人沿路聚集在河堤上。
更有京營騎軍來回彈壓,以免修河之時生亂。
而昔日的賊寇在皮鞭抽起以及苦役勞作下,不是沒有發生鬨事兒,可均為京營騎軍絞殺。
同時河南臬司製定了減刑方案,根據不同罪犯的罪行輕重,通過徭役贖刑,當然不是贖完刑,對一些罪行還是限製減刑。
同時,對昔日的脅從丁夫,罪行較輕,身上沒有背負人命的則以徭役贖刑,待河工事罷,即行放歸鄉裡。
賈珩沿著河堤一路巡視,身後跟著一大堆官員,浩浩蕩蕩,多是披著蓑衣,戴著鬥笠,錦衣親衛劉積賢,一開始撐起了一把大傘遮擋著風雨,卻為賈珩擺了擺手所阻。
“大人。”就在這時,現任河東總督衙門的管河同知關守方,聽到消息,領著河道衙門的中下級官吏,從河堤上快步而來,近前,朝著賈珩高聲喊道。
“關同知,虞城到蕭縣的河堤,預計多久能夠修完?”賈珩看向一臉泥水的關守方,高聲問道。
關守方高聲道:“回稟大人,白天夜裡兩班倒,仍需要二十天,河堤經年不修,此地相對更為平緩,水勢下移,一旦壅塞,決口之險更大,還當集中人力加高加固。”
賈珩皺了皺眉,問道:“如是加派一半人手,能否在半個月內加固好?”
關守方想了想,說道:“再需三萬人,再統籌一番,工期定能大為縮短。”
賈珩沉吟片刻,轉頭看向一旁的歸德府知府,道:“譚知府,歸德府還能征發多少勞力?是否會耽擱農忙?”
河南三四月受災嚴重,多地減產,故而也談不上什麼太多農忙,因此基本沒有多少收成,甚至朝廷都今年沒有提及河南的夏稅,但賈珩仍是從太倉中轉運給神京,以完夏稅。
除卻汝寧府以及開封府的部分州縣免去今年夏稅,今年如河南府、歸德府、南陽府、衛輝府、彰德府、懷慶府的賦稅則是酌情減半,所繳部分留在藩庫以備不時之需。
其實如果結合著汝寧民亂,開封府被破,似乎也應了一句話,“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譚時良是一位四十歲出頭,麵皮白淨,頜下蓄著短須的中年官員,思忖了下,高聲道:“製台,歸德府倒是還能再抽出六七千丁壯,不過河役繁重,一個不好,就有傷殘,因為河南之地酌免了過半夏稅,百姓反而各忙著農務,心存疑慮。”
普通百姓之家顯然不想因為河工事務影響了勞動力甚至致殘,官府不攤派徭役,現在反而得了飽食,人人觀望,疑慮不已。
賈珩沉吟片刻,說道:“官府要積極動員民夫上河修堤,一人上堤,家中可得米糧補貼,歸德府沿河百姓多蒙河患不擾,更要動員上堤,對其曉之以義,如果洪汛一起,百姓流離失所,土地受了洪水衝擊,秋糧也要被耽擱著。”
之前百姓全憑自願,對官府的信譽心懷疑慮,因此來的民夫一開始倒不怎麼多,後來官府真的給百姓發糧食到家,雖然不多,但在青黃不接的時候,無疑是救命口糧,一家都得飽食。
再加上開封府為省城,從上到下重視程度較高,後來人人踴躍爭先,開封府的河堤就是在這種奮勇爭先的大環境下迅速修繕加固好。
其實,在官府層麵其實都有一些不理解,白花花的大米發給窮人……
河南總督衙門的解釋是以工代賑,以米糧募集百姓興修水利。
不過,隨著農忙時節到來,青黃不接、家中口糧難以為繼的時候也漸漸過去了,夏季農忙不管減產如何,總算是自家的田地,農活也沒有那般繁重,那麼河役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選項。
在時間倉促的前提下,人手就多顯不足。
賈珩沒有說如何動員,但歸德府知府也沒有問,還能如何?
就是以宗族、鄉賢以保甲為單位向下攤派徭役,所不同的是不讓你白乾,而是給你一定米糧貼補,這時候還不上堤,就是不識朝廷大義的刁民。
馮廉看著對麵的少年,聽著少年之言,心頭微動,隱隱有些古怪。
原本以為在河南對士紳進行打擊,行酷吏之實,對官員嚴肅整飭,弄得管不聊生,而對百姓賑濟寬緩,這一副官場異類的模樣。
如今看來,隻是有良心,但的確不是異類。
想想也是,如果真是愣頭青,也不會以寧國遠支取得如今的權勢地位。
誰也不能忽視的是,賈珩以年未及弱冠之身成為朝堂重臣,肯定是有著兩把刷子。
凡所行事,必有憑仗。
翰林侍講學士徐開看著這一幕,麵色思索。
眾人說著,進入一座搭建好的木棚,開始布置相關的河務。
“河東河道過蕭縣後,應由南河總督衙門進行檢視,徐翰林,即刻給南河總督衙門行文,催促其至徐州,共商河汛會議。”賈珩落座下來,吩咐道。
在河段防務上,河東屬於副河,而南河河台那邊兒卻屬於總河,兩邊要協調河汛事務。
徐開拱手道:“下官領命。”
說著,就在棚中接過書吏遞送來的紙筆,開始向南河總督衙門書寫行文。
賈珩看向奮武營都督戚建輝以及龐師立等人,問道:“目前京營在河堤上有多少人?”
戚建輝抱拳道:“回稟大人,京營四萬步卒,兩萬騎軍,河南新建的河南都司一萬五千府衛俱在此處。”
賈珩問道:“將校士氣如何?”
“步卒多未打仗,對修河之事倒並無異議,隻是離京月餘,思鄉情切。”戚建輝敘道。
賈珩想了想,道:“稍後,召開千戶以上軍卒,本官要訓話。”
軍卒士氣,這段時間也需要格外關注,冒著雨也要修河堤,時間一長就容易有怨氣,這段時間,他也要住在河堤上了。
上下同欲,同甘共苦,始終都是最能化解底層怨氣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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