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賈珩在歸德府安撫將校,並在沿河巡查河堤之時—
四天後,淮安,清江浦
河道總督衙門,官廳之中,人頭攢動,今天無疑又是豔陽高照的一天,甚至天氣還有些濕熱。
河道總督衙門高斌看向下方坐在小幾旁的左副都禦史彭畔。
「彭大人,這該查的賬目也查過了,不知什麼時候回程?本官也好相送相送。「高斌放下茶盅,麵帶微笑的看向對麵的中年官員。
這幾天,左副都禦史彭嘩將河道街門的一些陳年舊賬查閱了個遍兒,自是什麼事兒都沒有。
事實上,也不可能有,因為用在河務上的銀子,究竟多少用在河工上,原本就是一筆糊塗賬,明麵上的賬簿肯定不會有太多問題,因為朝廷每年都會派人核查。
左副都禦史彭嘩一身緋色官袍,其人麵容俊雅,笑道「高大人先彆忙著下逐客令,本官聽說河南那邊兒的行文又到了河台,河南前天下了一場暴雨,這兩天雨水也沒停著,也不知這幾天還下不下?」
高斌搖頭道:「入夏以後,有雨還不是平常中事,再說本官聽說河東街門。緊急修堤,倒也不知平日裡人到哪裡去了,前河道總督、河南巡撫都有貪腐等事。」
彭嘩聞言,目光深處閃過一道冷意,沉聲道:「前河南巡撫周德楨身陷賊手,高大人,死者為大。
不管是河東總督,抑或是河南巡撫,無一不是齊黨中人,彭嘩聽到這話自然不樂意聽。
不過,既然齊黨的副河沒了,浙黨的河督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如河堤一旦決口,不知多少百姓蒙受水災,死於非命,百姓的命難道不大?「高斌冷哼一聲,道:「至於江淮之地,縱有梅雨連綿,往年也很少成汛,縱然成汛,南河沿河河堤,也能阻擋。」
右僉都禦史於德笑了笑,打了個圓場道:「河堤既已加固,想來有備無患,我等說來也離京快半年了,倒也該回京複命了。」
彭曄道:「於大人,河務之事緊要。」
於德先是一怔,旋即自失一笑,說道:「下官是離家近半年,倒有些思鄉,不過還是朝廷河務要緊。」
就在這時,忽地天色變了下來,官廳之中眾人都是一愣,繼而就是離座起身,看向陡然陰沉下來的漆黑天色。
「哢嚓.....」
伴隨著一道閃電,繼而是「隆隆」的雷霆聲,天地之間瞬時間就是風雨大作,滂沱大雨降下,不大一會兒,天際一片昏暗,疾風驟雨。
「嘩啦啦.....」
雨滴迅速落將下來,不多一會兒,暴雨滂沱,風雨如晦。
彭曄看了一眼南河總督高斌,意味深長道:「高大人,本官估計是走不了,要向朝廷上疏,江淮有雨,警視夏汛。」
高斌麵色略有幾分陰鬱,沉聲道:「河堤可擋三十年一遇之大洪水,彭大人既然願意留下,那就留下吧。」
就在這時,外間來了一個書吏,神色匆匆進入官廳,拱手道:「高大人,從河南總督衙門過來的急遞,說要大人前往徐州共商防汛諸事。」
高斌皺了皺眉,接過公文,閱覽而罷,沉聲道:「知道了,本官明天即刻前往啟程前往徐州。」
說完,看向於德以及彭曄兩人,說道:「下官還要至後堂,向朝廷書寫奏疏,之後還要前往徐州,就失陪了。」
「好說,好說。「於德點了點頭。
左副都禦史彭曄,嘴角噙起一絲冷笑,眸光閃爍著思索之色。
他是看不出河務堤堰上有多少貓膩,但經杜季同提醒,河堤上可以做的文章很多,偷工減料,以次充好,表麵上是根本看不出什麼問題,但真的洪水
來臨,能經得多少衝擊,這誰也說不了。
至於賬簿,是查都不好查的,具體多用了多少土料,誰知道?根本不好核算。
「高大人留步,現在梅雨有成汛之險,我等為巡河欽差,也當前往徐州與河東方麵會商。」彭曄忽而開口說道。
高斌麵色變了變,轉頭看向彭曄,沉聲道:「彭大人既是要去,那就跟著吧。」
說完,拂袖而去。
回到書房,伏案寫完奏疏,向神京奏報雨情,從案牘後抬起頭來,對著書吏說道:「先回府。」
希望這雨不要下太久,高斌這般想著,離了河台衙門,返回府中,剛沿著抄手遊廊準備前往花廳,此刻鄭氏從後院花廳中走出,站在廊簷下,急聲問道:「老爺,這天怎麼又下起雨了?」
高斌麵色陰鬱,如同外間陰雲密布的天空般,沉聲道:「收拾一番,老爺我要前往徐州,與那黃口小兒共議防汛之事。」
兩河總督,一方召集河務議商,另一方不到,將來有了事務,吃不了兜著走。
「黃口小兒,黃口小兒。」掛著廊簷下的一隻鸚鵡唧唧咋咋,鸚鵡學舌。鄭氏吩咐完丫鬟忙碌,憂心忡忡道:「老爺,這般大的雨,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能出什麼事兒?河堤都是結結實實在那擺著,誰來都要說沒什麼大礙。」
高斌不快說著,沉聲道:「不過,也怕淮河一起泛濫,我先去寫封信,給兄長送去。」
如果真的有了問題,將來朝堂中也有人幫著他說話。
崇平十五年的夏天,隨著淮南之地緊隨中原大地迎來一場傾盆暴雨,整個大漢北方諸省也在之後的五天內,陸陸續續下場暴雨來,而這場大雨似乎籠罩了河北、山東、山西,就連關中大地也籠罩在雨霧之中,似乎要將幾年沒下的雨水一下子補回來一般。
時至今日,朝堂君臣無不知道,暴雨成汛已成定局,之前所有的鬼祟心思也在雨水衝刷下,滌蕩一空。
神京城,宮苑
軒峻壯麗的坤寧宮籠罩在雨霧中,遠而望去,雨幕重重,影影綽綽。
「滴答,滴答.....」從殿宇廊簷上凝聚而成的雨珠彙成涓涓細流,成股落將下來,流淌在丹陛上,衝刷的一塵不染,光可鑒人。
雷鳴電閃不時現出,將略有些昏暗的殿宇照耀得一明一暗,宮殿中的黃色帷幔隨著透朱色窗扉而來的「嗚嗚」風聲揚起,而宮燈火焰更是左右搖曳,陣陣「吱呀呀」的聲音在空寂的殿中響起。
然而,並無一個內監和宮女前去關著窗戶。
「陛下,用著午膳,午膳都涼了。」伴隨著一陣如蘭如麝的馥鬱香風,宋皇後一襲淡黃色衣裙,款步而來,柔美玉容上滿是關切地看向負手而立,眺望著宮苑雨幕的崇平帝。
這位中年天子已經眺望了小半個時辰。
「梓潼。」崇平帝轉過身來,眉頭緊皺,麵帶憂容。
在經曆過「乾綱獨斷,力排眾議」的正確後,心底的那一絲潛藏的疙瘩淡了一些,但這位中年天子轉而又擔憂起這場暴雨會對黃河流經府縣以及北方農事的影響。
「陛下,這邊兒風大,隨著臣妾過去用午膳罷。」宋皇後攙扶著崇平帝的胳膊,端莊豐豔的玉容上見著淺淺的嫣然笑意,輕柔地聲音似要撫慰著天子心頭煩悶的心緒。
崇平帝點了點頭,在宋皇後的攙扶下,向著殿中行去,身後六宮都太監夏守忠向著幾個等候多時的內監和宮女招著手,身後門窗紛紛關上。
崇平帝在殿中西暖閣落座下來,道:「子鈺昨日的奏疏說,蕭縣、碭山的河堤都在加緊趕修,但要這個月月底才能徹底修成,也不知能不能擋住黃河之汛。」
黃河的問題不是河南一地之雨,而是沿行之地,江河細流皆向黃河彙聚,然後九曲之地裹挾大量的泥沙淤積河道,一直流淌到河南和江淮,地勢平緩,然後衝潰河堤。
「子鈺在河南,還有京營大軍,洛陽太倉還有數百萬石的糧米,想來應不會有什麼大事。「宋皇後玉容柔美,抿了抿粉唇,出言勸慰著。
「河南方麵,有子鈺坐鎮,朕其實倒是不怎麼擔心。」崇平帝點了點頭,落座下來,在女官端來的臉盆中洗著手,沉吟片刻,說道:「朕還是有些擔心淮南,還有淮河之地,這場雨波及的範圍太大,千萬不要出了什麼差池才是。」
宋皇後給崇平帝準備好筷子,遞將過去,說道:「陛下先前多次派人巡視河堤,警視夏汛,想來也不會出什麼紕漏才是吧。」
「難說,朕在神京說的話,在地方上能起多少效用,就難說了。」崇平帝道:「再說暴雨成汛,真出了紕漏,有多少是天災,有多少是人禍,將來彼等推諉其責。」
在平行時空的康熙朝時,河道總督靳輔治理黃河,中間發生過一次決口,後來證明是一次天災,治水的思路倒沒有出錯,但引來一些朝臣攻訐,說治水思路有錯,幾經爭鬥,最終靳輔保住了河督位置。
後來康熙擔心用錯了人,讓靳輔戴罪治河,這樣不會有損聖明。
崇平帝吃著飯菜,道:「前日,子鈺讓人送來了番薯,烤了一塊兒,果然是香甜可口,就不知是種植下去,產量如何?」
宋皇後輕聲道:「陛下,臣妾已經著人在後花園盯著,等到收獲之時,就可見產量了。」
崇平帝點了點頭,說道:「如有幾十石,縱是有十幾石,北方再不複饑饉之憂,百姓都能吃上飯,民心就定了。」
想來,那時也不會有河南汝寧民變一起,星火燎原,河南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