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時光匆匆,萬物枯凋的神京城郊外,斑鳩、鷹隼在路旁幾株掉光了樹葉的白楊樹枝椏間跳躍覓食,不時發出蒼涼、悠遠的鳥鳴。
遠處,數十騎蕩起一路泥水,踏過積雪融化之後略有幾分泥濘的官道,駛入巍峨、高立的神京城中。
“唏律律”……
隨著一聲駿馬的嘶鳴,數十騎在永業坊前的石砌牌樓之前勒馬而停。
為首馬上端坐著外披黑色大氅,內著一品武官袍服,腰間挎刀的中年武將。
那武將麵皮膚色黝黑,頜下蓄著短須,眉頭之下,目光平靜,眺望著房舍儼然的青石街道,手中握著韁繩,晌午的冬日陽光落在其人魁偉的身形上。
“大人,是否先行回家用過午飯。”身後的家將,問道。
王子騰皺了皺眉,低喝道:“用什麼午飯!本官還要急著進宮麵聖。”
王子騰說著,對著身後一個親兵,吩咐道:“回家告訴夫人,就說老爺我先行入宮麵聖,稍晚方回。”
領外差回京,第一時間去入宮麵聖,自是以示一心撲在公務之上。
那親兵應了一聲,一夾馬肚子,馬啼踏過青石板的“噠噠”之聲中,就向著永夜坊儘頭去了。
王子騰麵色淡漠,也是撥馬向著宮城而去。
而隨著時間流逝,王子騰回京的消息也以永業坊為中心,開始向著神京城傳開,為一些有心的文臣武將所知。
半晌午,榮國府的榮慶堂中,一眾鶯鶯燕燕彙聚一室,因下麵燃著地龍,門窗又得以棉簾、玻璃封堵,是以室內溫暖如春,不見寒風。
賈母歪坐在羅漢床上,由著丫鬟鴛鴦、琥珀等人捏肩捶背,下方幾個墊著羊毛毯子的繡墩上,鳳姐、李紈、王夫人、探春、迎春、惜春、黛玉、湘雲俱列座,陪著談笑。
寶玉同樣在賈母身旁,一張如滿月的臉盤兒上掛著欣然的笑意,聽著鳳姐在賈母身旁逗趣兒說笑。
因賈珩離京日久,寶玉自是故態複萌,加之這幾日天氣寒冷,愈發不願往學堂讀書、聽課。
至於榮慶堂內,歡聲笑語,有鳳姐在,自是不會缺。
眾人說笑之間,鳳姐笑了笑,道:“老祖宗,姨媽她們這會兒也不知到哪兒了。”
賈母輕笑道:“從金陵那邊兒,這會兒應也到京畿境內了吧。”
就在這時,外間一個婆子入得堂中,笑著說道:“老太太,二太太,璉二奶奶,王家表兄打發了人來,舅老爺查邊回來了,這會兒入宮麵聖去了。”
王夫人聞言,白淨麵皮上就是現出笑意,驚喜道:“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了,前個兒嫂子還說呢,怎麼比預定的日子還晚了十來天,再過幾天可就是生兒了。”
鳳姐也笑道:“現在回來也不算晚了,倒不忙著籌備。”
心頭也有幾分欣喜,叔父終於是回來了。
前兒個那水月庵的淨虛老尼求她辦事,送了五千兩銀子,說是五城兵馬司在東城抓了一個拐人的人伢子,求她想法子撈出來,結果她去了五城兵馬司,那裡管事的主簿,叫範儀的,根本不買她的賬。
真真是把她慪壞了,真就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是吧?
虧她還千方百計想著將平兒送到他房裡,這光兒,她是一點都沾不著。
說來,還是收了吳新登、單大良等人的銀子歸入公中,讓鳳姐的心思起了一些微妙變化。
再加上賈珩先前的言語敲打,既沒有耳提麵命,也沒有深入肌裡。
鳳姐心頭難免生出一些僥幸心理,雖不敢再做放印子錢這等缺德事,但旁得插手詞訟、擺弄權勢的心思,並未徹底打消。
反而隨著賈珩、王子騰為宮裡大用,聲勢大振,以及前日薛蟠縱奴打死人命,金陵知府為其開脫,膽氣愈發壯了幾分。
這都是人之常情,不遭大變,二十多年養成的性情,豈能三兩句話改易?
王夫人白淨麵皮上現出一抹笑意,說道:“鳳丫頭,你和璉哥兒還有寶玉,等晚一些,往永業坊去見見他舅舅和舅母,說來,寶玉也有段日子沒見過他舅舅了。”
鳳姐輕笑道:“我去就是了,二爺這幾天都沒見著他人,要不太太帶著我和寶玉晚上坐著馬車一同去見見舅老爺。”
“也行。”王夫人微笑著點了點頭,見著周圍幾人的反應,心道,還是寶玉他舅舅回來才濟事。
東府那位怎麼說也才三品武官,她兄長是一品武官。
常言道,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何止大一級?
賈母靜靜看著兩個人說話,臉上笑紋多少淡了幾分,轉頭問著一旁的鴛鴦,笑了笑道:“鴛鴦,珩哥兒離京也有段日子了吧,我尋思著也該回來了,也不錯過給寶玉他舅舅家慶生兒。”
王夫人:“……”
一旁繡墩之上,探春麵色古怪了下,看了一眼麵帶微笑的賈母,暗道,老太太可……真有意思。
黛玉粲然星眸熠熠閃爍,拿著手帕,掩嘴嬌笑,不過罥煙眉微微蹙起,思忖著,“也不知珩……哥哥現在怎麼樣了。”
這邊兒,鴛鴦笑道:“東府的珩大奶奶說,大爺昨個兒來的信上說,華陰那邊兒,就剩一些手尾,想來回返也就這一兩天了吧。”
探春也是接過話頭,說道:“邸報上說,珩哥哥用了圍堵、招撫之策,少華山不少屈身事賊的百姓,已經向朝廷投誠。”
賈珩的剿寇,倒未有多少懸念,甚至十分順利,從剿平石鼓山之寇以後,又向少華山進剿,在進兵之途,前後封堵,壓製少華山賊寇的活動區域。
因為時近寒冬,缺衣少食的賊寇,在山上根本苦熬不住。
賈珩又著俘虜賊寇在山中呼喊,“首惡必辦、脅從不問、立功受賞”的口號,頗是瓦解了賊寇的抵抗意誌,不少賊寇下山向官軍投誠。
賈母笑了笑,說道:“那就還好,我還想著彆耽誤了過年呢。”
探春笑了笑,道:“珩哥哥帶著京營一萬多大軍剿寇,剿平那些賊寇,自是如探囊取物,再說一時牽絆住手腳,怎麼也不至於耽誤過年,縱然將校為王事忙得年都顧不上,總要考慮下麵的兵卒才是的,否則人心思歸,肯定是要影響士氣的。”
鳳姐丹鳳眼看了一眼探春,清笑道:“瞧瞧,又是士氣,又是人心思歸的,三妹妹自從跟著珩兄弟寫什麼文書之後,對這軍營裡的事兒,倒是越來越有見地了。”
眾人聞言,都是輕笑了起來。
卻把探春弄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看得多了,才知道一些。”
見眾人三兩句話,又是將話題轉到賈珩身上,王夫人臉色笑意凝滯了下,隻覺吃了蒼蠅一樣。
又是那位珩大爺!
他怎麼就不戰死在外麵!
還有三丫頭,養了她十幾年,還抵不住跟人家幾天!
……
……
大明宮,偏殿,書房之中,冬日午後的柔和陽光落在條案之上。
崇平帝手中拿著奏疏,正在執筆批閱著。
“戴權,賈子鈺的奏疏過來了嗎?”崇平帝忽地停了筆,抬起頭,問著一旁的戴權。
戴權笑道:“陛下,昨個兒賈子鈺才遞來的奏疏,說是這兩天要班師還京呢。”
自賈珩離京之後,連戰連捷,奏疏不停。
這奏疏因為並未經通政司呈遞,而是由錦衣府的人呈送,直達禦前。
怎麼說呢?
幾乎兩三天一封,都快成日記了,不僅是捷報,還有一些感慨以及隨筆,倒是有些像思想動態的彙報。
比如對三輔百姓民生困頓、賊寇屢禁不絕的看法,憂國憂民與真知灼見,共同洋溢於字裡行間。
如果沒有成績和喜訊,這種頻度的奏疏,就有些讓人心煩,但配合著不停傳來的捷報,以及昨個兒急遞而來的少華山賊寇主力全部覆滅,再加上賈珩對民生、治安、兵務的政論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