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職業殺手,人體解剖學也算是墨拉的專業技能了,對這方麵總要更敏感些。在她看來,這具新出現的人體,後腦比正常人隆起甚多,眼眶、鼻骨的位置也不太順眼,再將視角轉移到軀乾上,問題就更多了。
墨拉這回真伸了手,觸碰到這具還有些溫熱的軀殼。
才一上手,她就很不淑女地“草”了聲:肋骨無縫隙,好像兩堵骨板;脊椎骨超過四十節,韌帶位置和質地也很奇怪;還有心肺肝腎等,似是而非;血運節奏更異於常人。
嗯,彆說正常人,便是和他們這些超凡種也有頗大差彆。
墨拉已經是超凡種裡麵最“非人”的幾個人之一,但身體“基態”總還是以人類形骸為本。而這位,外表與地球人類相近,可內裡結構,已是迥異。
什麼鬼,是不是還沒雕鑿完工啊……轉念再想,好像也沒啥。
如今時代不同了,“內外地球”就擺在那裡,說不定是“開墾團”哪個倒黴蛋,被那家夥給攝過來了?
正想著,那人眼皮動了動,想睜開,卻沒有力氣。
可是,錯覺嗎?在其鼓漲的腦後,似乎還有點兒什麼。
墨拉凝眸去看,卻見一團色彩斑斕的圓珠狀虛影,或是受她觀察的刺激,中間綻開一條細縫,好像塗了好多種油彩的“眼球”,冷漠掃來,又很快消去。
墨拉凜然。
新世紀1305年第24周,第1日。
“遊1337”星門基建工程管理處,工程艦隊旗艦“心壺號”醫療區。
獨立病房內,伊勢甲躺在床上,渾身乏力,懨懨欲睡,心頭焦慮卻是絲毫不減,像是燒乾的行軍鍋,滋滋發響,鍋底隨時可能要塌掉。
是的,他生病了,這絕非他所願,也不是要以此回避。且不說根本避不開“針對性探測”,這種時候玩“病假”,不就給凸顯出來了嗎?
偏偏他身體不爭氣,精神也恍恍惚惚,疲倦嗜睡,偏又失眠多夢。最開始還強撐著工作,可就是這邊如此輕閒的日常,都讓他直接昏倒在工作崗位上,讓人抬到醫療區來。
醫官診斷,這是精神壓力過大,形神框架收束整理不力,導致的反噬,簡而言之,就是“失序症”。
“失序症”算是典型的“孤島病”,是常年生活在“天淵靈網”環境中的人們,進入孤島星係,在失去條理的淵區環境裡,時常出現的問題。就是習慣了高度秩序後,到艱苦環境中的不適應,也會在修行之路上滋生“謬種”“魔障”,帶來不可測的後果。
有人過來後不久就發作,比較好判斷;有人則要好多年後才突然爆發,多半也會有一些超出日常狀態的誘因。
伊勢甲就是後者。
對這個答案,伊勢甲很不滿:屁的精神壓力大,老子有什麼壓力!
伊勢甲有那麼一刻,想把醫官塞進動力爐裡給揚了,不為彆的,就因為對方的診斷正中靶心!
他最近可不就是壓力大麼?
祭司團的“超空間試驗”已結束,工程艦隊這邊,“針對性探測”的架子也支了起來,據說善隆大祭司回返後將親自主持,具體就是再來一遍“諸神法眼”。
聽到這個消息,伊勢甲差點兒就連夜跑過去,抱住善隆大祭司殘缺的雙腿,痛哭流涕,提前懺悔這些年對“財富之神”的虛假信仰,坦白最近這次跨越遙遠星空的“禁忌血脈圖景”建構過程……
知道病根在哪兒,卻不等於能夠治愈。
諸神法眼的檢視,是躲不過去的。他的“禁忌血脈”能藏一回,也是有賴於那個見習祭司太過稚嫩,而如今他剛剛動用了“禁忌血脈”,有些痕跡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現在還生了病,狀態糟糕,怕是更難遮掩。
在病床上翻來覆去,他倒是更焦慮了。
其後,伊勢甲又睡過去兩回,昏昏沉沉,又做了夢,卻是記不得細節,隻隱約感覺結果都不太妙,醒來的時候一身冷汗。
他也非自然醒轉,而是有人過來看望。
在醫官的引導和幫助下,升武巨大身軀搖搖晃晃進來,坐在椅子上,仍然比大部人站著要高。而走動、坐下這樣的動作,身上就有碎屑飄落。
這家夥確實是老了,狀態也時好時差,無怪乎常年坐在辦公室裡。
可如今,病號伊勢甲也沒資格嘲笑人家。
以他們的之間的“交情”,無需作態,升武直接就問:“好些了嗎?”
伊勢甲當然要頂住:“好多了,我就一時沒注意,稍稍調整就沒事兒了。”
升武搖頭,乾裂皮膚簌簌有聲:“病害好除,想要枝繁葉茂,卻怎麼也要再經曆幾輪春秋。”
充滿苦樹人風味的“勸慰”之語,讓伊勢甲懷疑,這位是不是在暗示什麼。
很快他就確定,確實如此。
隻聽升武道:“我剛剛問過醫官……嗯,其實都不用,咱們誰不知道,治療‘失序症’,最好的辦法就是回返中央星區,隻要是諸神治下,天淵靈網覆蓋之地,怎麼都行。主要是靜養,期間稍加調理即可。但在孤島星係,糾正起來就不容易。”
伊勢甲唇角抽了下,勉強笑了笑:“不容易就不容易吧,慢慢理順,也不是不行。”
升武順著他的話往下講:“嗯,正好有祭司團在。其他祭司不好說,善隆大祭司肯定是有能力幫住糾偏的,回頭我去給他講,說不定還能混一節修行課聽聽……”
伊勢甲腦後抽搐一記,既是身體上的不適,也是被人拿捏住弱點的本能反應,明知不妥,他還是本能拒絕:“這個不用,這種病症用不著大祭司出手,再說我可付不起那……”
“大祭司超然物外,哪會在意你那仨瓜倆棗。”升武笑得胸腔震動,屑皮紛飛,“說不定大祭司正愁沒法在信眾麵前展現手段,有你這個例子在,‘神國架構’鋪設,都要方便許多。”
伊勢甲脊柱血脈突突跳動,都要上腦門了,隻能暗自吸氣,苦苦忍住。如今他病痛纏身,腦子轉得也慢,一時不知該如何回說法,隻能重複:“真不用……”
“算了,不和你開玩笑了。”升武笑著擺手,隨即臉色端正,“過來除了看望,也是和你商量個事兒。你知道,上頭當初簽的合同工期快要到了,這種工程,延期什麼太正常了,但對麵的那些要錢的、要名的組織,肯定不會甘休。”
伊勢甲辛苦跟隨升武的思路,卻受限於身體狀態,隻能茫然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