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武慢條斯理地講：“我剛得到消息，紅矽星係要召開質詢會，很是糾纏住了幾個大人物。可到最後，難免還是咱們這些基建部門的小頭目，去背一背鍋。這種事兒按理說我是要去的，但你也看到了，我如今也不良於行，更不用說身份尷尬，形象麼也不好，一個弄不好，讓那些人變本加厲，就麻煩了。所以我在考慮，讓人代我回去一趟。”
“這樣……”伊勢甲臉上表情欠奉，內裡怦然心動。
又聽升武道：“哪怕注定是背鍋，但我們也要找一找人，多與那些所謂民意代表溝通，前期準備還是很辛苦的，需要時間也很長……思來想去，這邊也隻有你，比較適合乾這事兒。”
“我？”
伊勢甲故作驚訝，其實心裡門清兒：都找上門了，肯定是屬意於他。
這不是送到嘴邊的機會麼？一個能夠趕在“萬神法眼”再度開啟之前，快速度離開工程艦隊，躲回中央星區的機會！
可為什麼會送過來呢？直接送到他嘴邊？
升武仍舊緩慢發話：“你這兩天生病，原不該打擾你。但從醫官那兒了解到，‘失序症’就該回中央星區療養，便覺得這真是巧了。你去了也就不用急著回來，質詢會前麵要花時間，後麵也可以歇歇，我給你個長假……你在那邊也有人脈，辦個病休甚至調離也不算什麼，大好年華，何必在這種地方蹉跎。”
伊勢甲心頭凜然，抬眼去看，兩人四目相對。
升武微微笑著，混濁眼珠裡卻毫無波瀾：“這隻是建議，也是我仗著年齡比你大不少，倚老賣老。我知道，你在這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那個‘探險團’，可事情再重要，也不如自己身體重要……機會也很重要。”
伊勢甲習慣性抿起的唇角往上扯：“長官，我以為，我們一直都有積極有效的溝通。”
升武坦然回應：“當然，否則我不也會因為隻一點苗頭、未必就能開起來的質詢會，把我的副手派過去。伊副主任，我是在為你打算，你……也該為自己打算了。”
伊勢甲猛然一滯，肚子裡千般言語，都給堵了回去。
升武咧開嘴：“相處這麼多年，雖無深交，我還是看出一些來。你是很理性的人，必然懂得取舍。但有些時候，是形勢所逼，必須做一些極端的事……這種選擇，用於彆人你未必在意，可影響到自己，又何必呢？”
這是嘲諷吧？
伊勢甲卻沒了反駁的力氣。
不隻是因為升武言語犀利，還因為他說這話的時候，伊勢便感覺身上密密的麻癢，甚至有點兒疼，仿佛有多把刻刀在刮動，腦袋尤其如此，簡直就是多把利刃齊齊攢刺進來。
他痛哼一聲，忍不住閉上眼睛，眼前仍然金光亂迸。
升武怔了怔：“不舒服？我叫醫官……”
醫官能解決這問題嗎？
伊勢甲閉著眼睛擺手：“不不，沒事兒，就一陣一陣兒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伊勢甲卻知，他這回已經沒有再針鋒相對的力氣了。意誌總要以身體為基礎，身體不爭氣，宇宙九成九的事情都辦不了，強要去辦也隻能是給辦砸了！
伊勢甲確實是理智的人，便是病中，也懂得因時而變的道理。
之前，他曾動過離開的念頭，但那是不理智的；但現在，強留下才是昏頭的表現：“禁忌血脈圖景”已經建構完成，三方信息交彙，他已經完成了自己大半的職責，也許不那麼完美，但遇到不可抗力之時，及時撤退，才不至於把之前的成績都賠進去。
善隆大祭司、“萬神法眼”儀式，就是典型的不可抗力。
必須要走！還要走得體麵！
不是他個人要體麵，而是他如今服務的客戶，老牌大君家族“喜氏財團”，必須要保有體麵。
伊勢甲可以用任何理由離開，合理的不合理的，哪怕一眼為假也可以，明擺著不想接受“針對性探測”也行。唯獨不能是作為“禁忌血脈”的嫌疑人，被人扭送到執法機關……
這會讓已經走了正規渠道的“探險團”，瞬間淪為笑話。
上次溝通的時候，伊勢昕那個大肌霸也在強調這點……特麼的什麼時候輪到他來指點我？
伊勢甲苦笑，這時他才重新睜眼，重新與升武視線對上。
升武肯定知道他身上有問題，但應該不太清楚具體的東西，否則沒那麼容易讓他過關。
針對“孤島星係”，他、升武，還有某種力量，兩明一暗絞在一起，如今又加入了善隆大祭司為首的祭司團，背後更是萬神殿。四方彙聚，想來升武也很頭痛吧。
讓他滾蛋，混亂局麵就有重新調整的契機。
喜氏財團或許不太樂意，但伊勢甲背負禁忌血脈，向來顧忌甚多，如何妥善處理雇主因此而來的不滿情緒，也是他的必修課。
“行吧，我考慮考慮。”
伊勢甲沒有立刻答應，不管內裡再怎麼虛弱狼狽，架子一定要支起來。
升武也沒有計較，緩緩起身：“那你休息吧，做個好夢。”
聞言，伊勢甲頭更疼了。
等伊勢甲昏昏沉沉，再度從夢境中醒來的時候，他已經被封在維生艙裡，渾渾噩噩過了“遊1337號星門”，來到天淵星域轄下的紅矽星係，來到了諸天神明俯瞰下，規則秩序集大者的中央星區。
經過星門的時候，毫無體驗感。
可一旦清醒，即便仍在維生艙裡，那輕靈又厚重的“包裹感”，便已呈現。
自淵區而下，覆蓋整個精神領域的“天淵靈網”，垂下帷幕，讓歸來的遊子觸碰其一角，進而窺見那無窮儘的瑰麗世界。
眾所周知，精神層麵沒有公共空間，可天淵靈網架構本身，以及它超然的地位，等於是開辟出恢宏的精神殿堂，人們踏足其中，便沐浴在秩序的光輝裡，一切謬種魔障，都要消融或深藏。
伊勢甲這毫無虔誠度的信眾，在此無所不至的威嚴下，也不免喃喃低語：
“讚美神明，諸天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