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出「如」之陣,李長戚無暇與許聽弦再做交流,方向一折,縱身再入「夢」之陣中,
入陣瞬間,便覺眼前景致一換,他竟已在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
雲楣繡柱,華榱璧璫,乃是東都洛陽的乾陽殿,九重丹壁上一人攏袖而立,頭戴寶珠鳳冠,身著十二章紋冕服,堂皇大氣,貴不可言,竟是千古第一武周女帝。
而李長戚身穿朝服,正在那朝堂之下,隻是此時,議政群臣皆不自覺的遠離他,在他身外成了一個圓,圓心中的他,正孤零零的承受女帝怒火。
他竟回到了曾經的噩夢之中。
便聞女帝威嚴聲音自丹壁上傳來:「李氏長戚,本自寒微,蒙帝拔擢,卻負天恩,今次妄議朝政,衝犯聖顏,左右近衛遵朕號令,剝去他的朝服,革去功名,將其打出宮門,拿入詔獄,聽候發落!」
眼前所見,是昔日之景。
堂下所立,卻非昔日之人。
半生卷上功名,終於登得龍門,但一夕風雲變亂,便再跌入泥濘。曾經的李長戚空有滿腹抱負,一腔孤憤,卻無能為力。
但如今的李長戚隻道:「何勞陛下動手,這宮門,李某自己出!」。
刀君精芒一閃,眸光亦刀,刀之所向,破虛斬妄,眼前所見華麗壯美的大殿竟如千刀萬斬,分崩離析,片片崩碎裂開。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一夢方破,又入新夢,皇宮大殿崩毀,夢境剝離脫落,卻是褪去一層還有一層,現於眼前的竟成了昏暗陰沉的大獄。
一盆火炭燒得通紅,烙鐵烤出炙熱高熱,鼻端縈繞的是血肉焦糊之味,耳邊所聽的是撕心裂肺的慘嚎。
李長戚已被鎖鏈牢牢縛在了刑架之上,動彈不得。
一名酷吏打扮的人當著他的麵將烙鐵在火中翻覆,兩麵烤勻,口中鄙夷道:「女帝要整治的是隴西李,該牽扯誰,該拿誰,是不是無辜,她老人家說的算,你算個什麼"李",庶民賤姓,想借機攀上大姓,入隴西族籍怎的?你也配上言勸誡?」
說罷,挑起烙鐵吹了吹,便要往李長戚身上按。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饒是明知是在夢中,李長戚亦忍不住歎息,而後,雪刀光憑空乍現,照亮昏暗陰沉的大獄,獄中一切晦暗醜惡儘被刀光淹沒。
下一瞬刀光換作天光,陰沉逼仄大獄已消融於光中,眼前豁然開朗。
李長戚已置身荒涼廣闊天地,又到了他被流放的遼東苦寒之地。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李長戚微微蹙眉,幻夢斬去一重又來一重,不知是否有終了。而無間斷的幻夢會反複消磨人的意誌,時間久了,便是意誌如鐵,也不知在何時就會迷失。
就在此時,耳邊似聽到微不可查的念經聲,回想起來,在方才大殿幻境破碎時,似也聽到隱約誦經聲。
李長戚略微思索,心有明悟,隨即擎刀在手,豎舉向天,納乾坤於鋒刃,聚浩氣為一刀,隨後一刀向誦經聲來源處斬出!
巨大無朋的刀氣破空而出,在天地間割下一道不斷延伸的割痕,無遠弗屆的向前蔓延。
廣天闊地,難容此一刀,眼前苦寒之地的夢境瞬間斬出一道間隙,而刀氣仍無止歇,繼續筆直向前,下一重夢境還未成型,便被割開,然後是下下重、下下下重……
便像切開剛出鍋的千層糕餅,夢境一層套一層,夢中迥異的場景疊套在一起,荒原、礦場、海灣、異國就這麼層層疊疊,詭異又新奇。
而刀氣最後抵達的夢境,是一處火海中的破
敗寺院。寺中,一名白衣僧人對著無首的佛像安寧而坐,正是誦經聲的來源。
刀氣力量恰到好處,抵達那白衣僧人周遭時,便如春風化雨,自行消散。
而李長戚足下一點,一瞬千裡,已沿著刀氣開辟出的道路,抵達那白衣僧人身側。
傾頹的廟宇,滿地的瘡痍,外麵是僧骸堆積,隱約似有未散的冤魂,發出蠱惑人心的魔唱呢喃。
當此情景,那白衣僧人便如屍山血海中的一蕊淨世白蓮。再見那僧人形貌,李長戚不由眼前一亮。
若說上一代形貌最俊秀男子正在這大陣之後,為開啟天門做最後的準備。
那這一代最俊秀者就在眼前。
差彆隻在於衛無雙的俊秀更偏向於道風仙骨,脫逸超俗,而眼前的年輕僧人更偏向於男生女相的柔美絕色,他雙目微抬,看著蓮台法座上的斷首佛像,嘴唇未動,卻有誦經梵唱自他身遭響起,是他夢中心語。
此僧人自是陷身陣中的釋初心。
而令李長戚心中暗讚的並非隻在其形貌,更在其禪定修為。這小僧身陷夢境之中,竟還能感知到他的到來,更將誦經聲傳導到他夢境中,引導他方向,當真令人讚歎。說起來,方才許聽弦同樣年紀輕輕,表現也是令他刮目相看,李長戚遠離中原數年,再次回返,竟有一代新人換舊人之感!
但感慨同時,李長戚亦不忘正事,道:「多謝小神僧指路,李某投桃報李,這便帶你出去。」
說話間,反手一刀揮向身後,破除虛境,直抵本真。
業火焚燒的破敗寺廟被斬出一條通途,刀痕儘頭,是昆侖山潔白清淨的冰天雪地,刀君一刀破界,已開出退路。
但釋初心沒有動,他仍靜靜看著無首的佛像,一雙好看的眼睛如不可見底的靜水深潭。將斷首的佛像、以及佛像後如群魔湧動的扭曲黑暗都映在瞳孔中。
「小神僧,醒一醒,要走了!」李長戚見他不動,又喚他一聲,仍未有反應。
正當李長戚以為他已迷失,打算直接將人帶走之際,卻聽得幽幽一聲,「小僧無事,小僧隻是想多看一會,將未來這群魔亂舞的末法之世,看得更清楚一些……」
釋初心款款起身,輕輕闔上雙目,將眼前不可視清的黑暗都鎖入眸中。
再睜眼時,雙目雖有疲態,但自始至終,未見迷茫,反而有一種難言的決斷。
他雙手合十,朝李長戚行了一禮,隨後單手沿刀痕攤開,儀態自如的做引路狀:「久聞刀君大名,不想初次見麵,便勞久候。小僧有愧,刀君先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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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陣之中,或許隻有「劍」之陣中的賀孤窮自始至終都不減爭勝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