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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天譴,”陳星瑜朝她笑笑,“你們倆不都好好的”
“這也叫好”女人瞪了他一眼,“你看我這病的,咳起來就沒完沒了,還有那老頭”
她轉頭看了眼天井裡就著油燈繼續打磨麵具的老人“當了一輩子儺師,也沒見他撈到什麼好處,到了晚年也就隻能吃個糟辣椒炒臘肉,好在哪裡”
陳星瑜把洗乾淨的碗盤放進碗架裡立起來,微微笑了笑,沒說什麼。
“你小子”女人斜眼看他,“還真是有點意思。”
陳星瑜還在關櫃門,突然感覺身側一陣微風拂來,女人的手掌已經印上了他的右胸。
似乎,有一絲細細的涼意順著肋骨的縫隙,悄悄鑽入了胸膛之中。
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猛然攥住了他,胸膛中不知有什麼正掙紮著,左衝右突,躲避著那股涼意,卻將他的胸腔攪得亂七八糟。
涼意在胸口轉了兩圈,終於降伏了胸中的異動。
身前的女人眼中異彩連閃,不多會兒,她收起手低聲道“你大概已經猜到了,每個被選中的仙童,胸膛裡都會被種下一隻蠱。你的蠱是我種的,從原先那孩子身上轉來,但當時就已經快死了。我當初還以為你過不了諦聽這一關,沒想到啊你下船之後又遭遇了什麼”
陳星瑜疑惑地搖搖頭,把下船後到回到這裡的經曆簡單講給她聽。
“嘖,運氣真好,居然讓你事先就碰到了小諦聽。”女人饒有興趣地看了他一眼,“相傳諦聽公正無私,沒想到居然有一天,也會因為小獸的救命之恩而壞了規矩,哦喲喲,真難得啊”
木念晴一臉吃瓜的興奮,笑了好一會兒,才退回兩步“小子,能讓諦聽改變注意,可不是那麼容易的,說不定,你還真的有點前途。”
她指了指外間的老人“秦老頭是個好說話的,我建議你過兩天,趁著他高興的時候,求他放你去學攀岩。”
她一臉神秘“彆以為蠱師穿了個文縐縐的白衣就跟仙人更接近些,毗仙村三姓裡,隻有攀岩師才有可能到達仙宮的入口,蠱師和儺師都隻能請求他把自己拉上去。”
她的眼中有著自嘲“把自己如此重大的的行動成敗都寄托在彆人身上,蠱師和儺師又怎麼可能成功”
月亮升上了天井,明亮的月光照射下來,將青石的地板照得雪亮。
“喂,老頭”木念晴走到天井邊,隨手拿起案桌上一本圖譜扔向打著瞌睡的儺師,“睡在這兒乾嘛賞個月還要看著你那張老臉,興致都沒了”
秦師傅睜開惺忪的眼睛看了木念晴一眼,竟有點畏縮,一言不發地起身進了正屋。
陳星瑜蹲在地上,將方才被扔得四處飄散的圖譜一張張撿起,重新放回桌上。
圖譜之上,是一張張怪異的臉。
儺公、穀神、土地、伏羲
畫像之下,用極小的簪花小楷詳細寫著各位神的來
曆神通。
月光之下,如青竹般挺立的少年拿著那些紙張,看了很久,很久。
後半夜的時候,天上落了雨,雨點啪嗒啪嗒地落在天井旁的芭蕉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陳星瑜躺在床上翻了個身,被外間的雨聲擾得有點睡不著。
“咄咄咄咄”風雨的聲音裡,似乎還有木板被敲響的聲音。
陳星瑜連忙下了床,順手拿過門口掛著的一件蓑衣,頂在頭上便跑到了大門口。
天上電光一閃,影壁上影影綽綽,水霧翻騰,繪畫中的神仙像是活過來了一般,橫眉冷目,栩栩如生。
陳星瑜使勁拉開了小院的正門。
“秦師傅”來人喊了一聲,見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不由得在原地愣住。
“順心家的,你家祖有事”老人的聲音在主屋門口響起,含著些擔心與急切。
女人一臉的雨水,仰頭看向秦安平“安平叔,您快去看看,我祖不行了”
秦安平立刻轉身,從主屋的箱子底裡拿出一個麵具,取過門口掛著的蓑衣,踏入雨幕之中。
路過影壁的時候,他的腳步一停,朝著陳星瑜招了招手“你跟我一起去。”
順心家在村子西頭,兩人順著村中的小路疾步向前走著。
“彆光顧著跑,看路”秦安平腳步飛快,衝著陳星瑜教訓了一句。
陳星瑜點點頭,抬眼看向四周。
村子裡的路並不多,因為沿著尋仙河而建,道路大都與河岸平行,彎彎曲曲,迤邐而去。
出了秦安平家的大門,便是村東的老廟。
和幾乎所有村中的老廟一樣,牆體破舊、瓦簷也多有破損,大雨如潑水般灌下的時候,廟宇角落的牆麵上,便出現了小瀑布般的條條水漬。
再往西,便是一片片的莊稼地,麥子還綠著,玉米剛剛播種,抽出的細杆青澀而脆弱。
臨近順心家的房子,門口有一棵高大的三角梅,大概是年份太久,已經長成了一棵大樹。
隻是此刻,三角梅樹枝乾枯,早已死去多時,被雨水從上到下淋透,也沒見到一丁半點綠色。
順心家的院門大開,當家的中年男人丁順心早已等候在門口,見人來了,忙引入屋內。
行將就木的老人躺在床上,臉色乾枯蠟黃,瘦得如同一副骨架,喉嚨裡轟隆轟隆的,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
秦安平坐在床沿邊喘著氣,方才跑得急了,此刻隻覺得胸悶氣短,連眼睛都一陣陣發暈。
陳星瑜默默地上前兩步,左手搭上儺師肩膀,右手在他後背上輕輕地順著。
秦安平側頭瞧了他一眼,由著他動作,抬頭問順心“今個早上不是還在曬穀場上玩笑怎麼就這樣了”
話音裡似有責備,順心抽了抽鼻子“都一百零五了,這不是”
老人枯瘦的手指搭上了秦安平的袖口“不怪他們,有預兆的,烏鴉歇梁,夢中遇虎,我是
到了時辰啦”
他看了看秦安平手中的麵具,乾枯的嘴唇扯出一抹笑意辛苦你了,帶我一程。”
陳星瑜好奇地從老人肩上看下去,那麵具的樣子好像睡前在圖譜上看過,是引路靈童。
“好了,你過來。”秦安平朝陳星瑜揮了揮手,從懷裡拿出一張紙符紙,遞給陳星瑜,“貼在額頭。”
少年乖順地取了符,端端正正貼在額頭上。
儺師點了點頭,接過順心遞過來的線香與紙錢,退後兩步點燃,將引路靈童的麵具扣在臉上,又向陳星瑜伸出一隻手。
雖然不解其意,但直覺驅使下,陳星瑜拉住了老人的手。
秦安平一手拉著陳星瑜,另一手按住順心老祖的額頭,輕聲吟誦。
唱完,他轉身便向門口走去。
陳星瑜偷偷回望一眼,床上的老人此刻已利落地翻身而起,跟著兩人向門外走去。
眼前的一切都變了樣。
大雨停歇,橘黃的光從天空中拋灑下來,將一切照得分明。
門前枯死的三角梅此刻生機勃勃,蓬勃綠葉上,紫色的花朵在光照之下豔得幾乎刺眼。
小路不再坎坷,一切的溝溝坎坎、黃土枯木一掃而空。
道路兩旁開著各色的野花,無風而搖曳。
再往前,城東的古廟變得簇新,連石階都是新打的,帶著鐵鑿的印痕和尖銳的轉角,瓦片簇新。
待出了村子,景色更是美輪美奐。
山林、小溪、金色的野鹿,泛著光亮的石板路曲曲折折穿過山林,迤邐去往遠方。
而遠方
高聳的峭壁之上,雲霧繚繞,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正站在崖顛,靜靜注視著路上的三人。
他看起來那麼遠,可偏偏每個神態、每個動作,陳星瑜都能夠看得清晰。
那張英俊陽剛的麵容,仿佛曾千萬次在夢中出現過,那樣熟悉而親切。
但那人的眼裡,不知道為什麼,悲憫之中還含著一絲哀愁。
陳星瑜的心裡突然有了種想要立刻爬上山巔的衝動。
他想上山去,去看看那個人,去撫平他眉間的每一個細小的褶皺。
想讓他笑起來。
那一定很好看。
“停”身後的儺師斷喝一聲,陳星瑜的手臂被狠狠往後一拉。
他這才發現,麵前竟然出現了三條岔道,而自己方才,差點一腳踩入其中一條。
老儺師麵色嚴肅,回身對老人的靈魂說道“三條路,去往不同的地方,去吧。”
靈魂默然半晌“我哪敢亂選,您指條去路吧”
靈童頷首“你看見了什麼”
靈魂指向前方的山巒“那裡,有人,但我看不真切。”
靈童說“那就走近些。”
靈魂點了點頭,順著中間那條道路走出幾步,驀然便消失了身影。
老人取下了麵具。
身前的一切都變了回去。
兩人此刻依然站在順心老祖的床邊,而床上的老人,已經沒了生息。
大雨還在扯天扯地地下著,順心家的晚輩們跪了一地。
磕過頭之後,喪事有條不紊。壽衣長衫,軟底布鞋,都是好幾年前就準備好了的。
陳星瑜默默跟在秦安平身邊,看著靈堂搭起,老人被停放妥當,喪禮的音樂緩緩響起。
回到秦安平小院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天空泛出淡淡的白,天邊的雲慢慢又被陽光染紅。
老人十分疲憊,朝著徒弟揮了揮手便回了主屋。
陳星瑜收拾了兩人的蓑衣,又回到中庭的案桌前,從圖譜中挑出那張引路靈童,細細地看著。
“你可以做一個試試。”女人的聲音響起,木念晴此刻已起了床,披散著頭發站在西廂的門口。
她一揚下巴“院子角落裡的那堆木料,就是給徒弟們練習用的。”
她回頭看了主屋一眼“笨蛋老頭,收不到徒弟還年年備著木料,都在做什麼夢”
她晃晃悠悠朝那堆木料走了兩步,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木念晴彎著腰,拿手臂死死壓住了聲音,過了好半晌才重新直起身子,挑了塊木料丟給陳星瑜“老頭自己做穀神的木料是核桃木,木質硬,需要泡水才能用。你這個就是一般的杉木,軟且鬆,是給新手練手用的,隨便刻著玩吧。”
說完,她又在木料堆旁邊掏了掏,動作微微停頓。
“喲,這東西還在呢”她伸手拎出來個小小的布袋。
女人輕柔地拍了拍布袋上的灰塵,吹了口氣,又把袋子丟向陳星瑜“便宜你了,我小時候的工具居然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