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結冰的車轍,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司馬越捏著枚白玉棋子懸在棋盤上方,眸光透過結霜的車窗,望著遠處漸漸縮成黑點的公孫府。那朱門深院如今在他眼中,不過是柳林豢養傀儡的金絲牢籠。
"公子,這步棋..."阿硯舉著黑子的手頓在半空。他望著太子殿下緊繃的下頜線,忽然想起方才在公孫府暖閣裡的那幕——公孫碩跪地時,華貴的織金錦袍下擺掃過滿地炭灰,活像條搖尾乞憐的喪家犬。
"嗬。"司馬越突然輕笑出聲,棋子重重砸在檀木棋盤上,驚起幾縷木屑,"胸無大誌倒也罷了,竟還妄圖在柳林的爪牙下攢功勞回洛陽?這等癡人說夢的蠢話,連後宮的老嬤嬤都不屑於講。"
阿硯喉頭滾動。他記得清楚,公孫碩涕淚橫流時說的那句"隻要柳帥肯在陛下麵前美言...",與太子殿下眼中驟然凝起的寒霜。那寒霜比北疆的風雪更冷,仿佛能將人心頭最後一絲希望都凍成齏粉。
"殿下,那我們..."
"去幽州。"司馬越指尖摩挲著棋子棱角,白玉在昏暗車廂裡泛著冷光,"柳林既然敢把公孫碩這等廢物推到台前,定是算準了我等會來。"他忽然抬眼,眸光如刀,"這場博弈,該我親自下場了。"
車外風雪愈發肆虐,車轅上的阿凜突然勒住韁繩。司馬越掀起車簾,隻見前方官道上,數十輛插著柳葉旗的糧車正緩緩而行。押車的士卒裹著嶄新的羊皮襖,腰間長刀在雪光中折射出森冷的芒。路邊的百姓們自發排成隊伍,捧著熱騰騰的薑湯遞給士卒,孩童們舉著柳字小旗又蹦又跳。
"看到了嗎?"司馬越的聲音混著風雪灌進阿硯耳中,"這就是柳林的手段——用糧食養出民心,用武力鎮住異己,再推個蠢貨替他擋箭。"他鬆開棋子,任由其在棋盤上骨碌碌滾遠,"公孫碩連做棋子的覺悟都沒有,不過是塊隨時能棄的廢棋。"
阿硯望著太子殿下被風雪吹亂的鬢發,忽然想起三日前在滿雄關客棧,那些百姓舉著火把焚燒公孫家畫像時的場景。火光映亮他們臉上的恨意,也照亮了牆上柳林的巨幅畫像——那畫像上的柳帥身披玄甲,手持令旗,倒比當今聖上更有威嚴。
"公子,幽州隻怕更危險。"阿硯低聲道。
"危險?"司馬越忽然笑了,笑聲裡帶著幾分癲狂,"這北疆早已是柳林的天下,危險又如何?"他猛地掀開錦簾,寒風卷著雪粒撲進車廂,"我倒要看看,當太子的金錯刀對上柳林的柳葉鏢,究竟誰能在這寒鐵北疆,殺出條血路!"
車輪繼續碾過冰雪,車轍深處滲出暗紅的水漬,不知是積雪融化,還是前夜哪個倒黴鬼的血。公孫碩那副卑躬屈膝的嘴臉,此刻早已被太子拋諸腦後。這場權力的寒冬裡,真正的對手,才剛剛露出獠牙。
馬車在冰封的官道上顛簸前行,車轅與冰麵摩擦發出刺耳聲響。司馬越猛地掀開車簾,凜冽寒風卷著雪粒撲在他赤紅的臉上,指節死死攥著鎏金窗欞,青筋在蒼白的皮膚下暴起。
阿硯縮在車廂角落,看著太子殿下將案上茶盞狠狠摜在地上,碎瓷片濺在繡著蟠龍的車毯上,宛如一片狼藉的敗局。
"柳林小兒!"司馬越突然暴喝,震得車壁簌簌落雪,"竟用如此醃臢手段玩弄朝廷命官!北疆重鎮成了他的私兵巢穴,公孫碩那等廢物..."話音戛然而止,他抓起腰間玉佩狠狠砸向棋盤,溫潤的白玉在檀木上撞出裂紋,"我司馬家的江山,何時輪到這等亂臣賊子染指!"
阿硯渾身一顫,卻不敢作聲。他望著太子殿下在昏暗中起伏的背影——玄色大氅下擺沾滿泥漿,發冠歪斜,哪還有半點儲君風範。車外傳來阿凜壓抑的抽氣聲,想必是瞧見了主子盛怒下通紅的眼眶。這支隊伍自離開滿雄關,已在風雪中跋涉三日,卻始終無人敢提使用傳送陣——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太子殿下,需要用最刺骨的寒意冷卻心頭的怒火。
直到第七日黃昏,車隊停駐在雁門驛站。司馬越倚著斑駁的木柱,看著天邊最後一抹殘陽將雪原染成血色。
阿硯捧著熱酒靠近時,才發現主子睫毛上凝著冰碴,指腹反複摩挲著袖中半塊斷裂的玉佩——那是從皇宮之中帶出來的玉佩,那玉佩上有斑駁的龍紋,看起來就是富貴至極,但此時太子看向這龍紋的眼神卻是極其複雜,畢竟他這半輩子,興盛於龍紋,也可能衰敗於龍紋!
"殿下。"阿硯斟酌著開口,"柳林此人雖跋扈,可..."
"夠了!"司馬越猛然轉身,酒氣混著血腥味噴在他臉上,"你當我不知?不過是個仗著軍功起家的武夫,竟敢將北疆化作鐵桶!"他揮袖掃落廊下冰棱,碎冰劈裡啪啦砸在青石板上,"我微服千裡而來,竟要與這等宵小之輩虛與委蛇!"
驛站簷角的銅鈴在風中搖晃,發出細碎嗚咽。阿硯攥緊腰間傳訊符,想起臨行前洛陽城的暗流湧動——七皇子突然頻繁出入禁軍大營,三王爺的商隊日夜不停運送糧草,就連宮中最不起眼的十四皇女,都開始豢養死士。而太子殿下替身此刻正頂著他的名號,在明德殿批閱奏章。
"殿下,"阿硯突然跪倒在雪地裡,額頭貼著刺骨的冰麵,"朝局已如沸鼎,您在洛陽留下的替身最多能撐月餘。"他聲音發顫,"柳林固然可恨,可北疆三十萬鐵騎、百萬百姓,若能..."
司馬越的背影僵在暮色裡。遠處傳來戍卒換崗的梆子聲,三長兩短,敲得人心發慌。良久,他彎腰扶起阿硯,指腹擦去對方臉上的雪水,卻在觸到那道新添的凍傷時頓住——那是前日為護他周全,被柳林流寇的流矢所傷。
"孤知道。"太子殿下深深歎氣,聲音裡的暴戾儘數化作疲憊,"孤剛才說的隻是氣話。"他仰頭望著漫天星鬥,嗬出的白氣在月光下凝成霧凇,"柳林想要權,想要地,想要名..."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佩殘片,"孤便看看,他敢開出多大的價碼。"
阿硯默默取出輿圖鋪在廊下,燭火將北疆山川照得通明。司馬越的指尖劃過幽州城,在柳字軍旗標記處重重一按,眼中寒芒閃爍:"傳令下去,明日卯時啟程。這次..."他忽然輕笑,聲線裡帶著幾分狠厲,"孤要讓柳林知道,太子的籌碼,從來不是公孫碩那樣的廢物。"
風雪掠過驛站飛簷,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遠處傳來狼群的嗥叫,混著更鼓聲響徹雪原。這場始於寒鐵北疆的博弈,終於要掀開真正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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