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九月己未,午正。
成都府,節度支使府衙。
李植穿著常服,端坐在府中書房裡,書房內香薰繚繞,若是外人進來,定會被嗆得咳嗽不止,然而李植卻能神情自若,安如泰山。他手中捧著一本傳奇小說,以李植的品味,其內容想必是引人入勝。
然而李植的心思卻完全沒有在書上,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且越想越興奮,即使書房內隻有他一人,他的嘴角也止不住地上揚了起來,足見心情好得不得了。
忽地,他仰頭看了看書房內懸著的柳公綽的墨寶,長歎一口氣,自言自語道。
“倒是不知道那個不靠譜的薛元賞,有沒有給神策軍的那個鄭注寫信啊……”
然而這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李植的供狀想必已經順利交到了叔父李宗閔的手中,隻消一兩日,便會上呈禦覽。薛元賞如果能如李植所願,拉攏到神策軍站在自己這邊,那堪稱錦上添花,不過若是沒有,也問題不大。不管怎樣,李德裕的節帥位置也做不久了,而李植則終於離平步青雲,更近了一步。
李植思忖的工夫,李阿思敲了敲門,推門而入,聞到屋內已經略有刺鼻的香薰,被激得連打了幾個噴嚏,手裡用檀木托盤捧著一卷書簿險些掉落在地上。
李植見了自己府上管家的窘狀,伸手把香爐上的銀質蓋一撥,便將香爐的開口封上了。
“是你啊,何事?”李植笑道,眼神順帶注意到了李阿思托盤裡的書簿。
香爐被遮上後,李阿思才感覺自己能正常地呼吸,回身關上了書房門,款款走到李植跟前,將檀木托盤放在雕花木桌上,用袖口擦了擦臉,小心地將托盤裡的書簿雙手呈給李植。
那書簿不過一掌半大小,深藍的封皮以及精心裝訂的書脊告訴李植,這書顯然是官府藏書,絕非普通書局所能刊印,雖然書皮被人仔細地擦拭乾淨,表麵上不見一點灰塵,但是從紙張的昏黃以及書脊的磨損,足能看出這書簿的年頭不下三旬,甚至可能比李植的年歲還要再大些。
書的封麵處,赫然用小楷寫著《安西將門世係表》。
李植一臉疑惑,這書李植確實記得,好像是在帥府藏書閣裡積灰了不知多少年的書了。自己初來西川任職時,那時候還是杜元穎任西川節度使,李植擔任節度判官,曾經看到過這部書,卻從未過多留意。
倒是“鶥城”竟能設法弄到藏書閣的鑰匙,屬實讓李植心生激賞之情。
不知李阿思把這本陳年舊書給自己究竟是何意。而李阿思,則看出了李植的疑惑,頷首忍了個噴嚏,道“阿郎,‘鶥城’剛剛來報,附了這簿舊書。”
“哦?他什麼意思?”李植還是困惑不解。
“先前阿郎不是讓人去查一查那個楊綜的來頭嗎?”李阿思微微俯身,“阿思就派人去跟‘鶥城’透露了下您的意思,他從帥府的藏書閣找到了這本書,‘鶥城’讓阿郎特彆留意第二卷焉耆篇。”
焉耆?
安西四鎮於闐,焉耆,龜茲,疏勒,乃是舊時安西都護府的四大軍鎮。
聽了楊綜的名字,又看了看這部書的書名,不禁勾起了李植心裡的一絲好奇。安西四鎮在近三十年前的元和三年便徹底陷落於吐蕃,這書裡還能藏有一個流人之子楊綜的來頭嗎?
李植一邊示意李阿思坐下,一邊興致勃勃地翻開書簿,一股陳年的灰塵味和黴味撲麵而來,借由目錄找到了焉耆篇的位置,雖然書名是“安西將門世係表”,但是內中不光詳述了曆任焉耆鎮守使的名字以及其子孫三代擔任何職,還對焉耆進行了一番地理水文的描述,想必是從《大唐西域記》中摘抄的。焉耆國臣服大唐以後王族一直存在,其人姓龍,一直到焉耆城陷落,都始終奉大唐為正朔,最後的焉耆王則身死於吐蕃之手。
不過李植顯然不是要學習安西地理及曆史的,他仔細地循著首任焉耆鎮守使開始,愣是花了近半炷香的工夫,從貞觀二十二年,一直翻到了安史之亂後殘缺不全的一係列記載,最後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
李阿思注意到,李植眉睫微顫,神色漸趨凝重,俄而又緩緩舒展。
“阿郎……找到了?”
李阿思也不知自己的家主看到了什麼內容,隻是慎重地從旁詢問。
“真沒意思啊……”李植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李植將舊書小心地合上,放回了檀木托盤當中,左手輕輕地捏著鼻梁上端,語氣顯得很是疲倦,雙眼似合非合,向後抻了抻後背,靠在軟木椅背上。
“你去派人把書送還回去吧,這書雖舊且無用,卻也是帥府藏書,也不能就這樣放在府上。”
“喏。”李阿思叉手施禮,卻並沒有起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