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辛巳,辰正。
大明宮,內朝,紫宸殿。
天子既升禦座,百官班定於禦前,王守澄和馬存亮立於天子禦前第二高台處,手入袖籠,靜待常參開始。
馬存亮將視線瞥向王守澄,看起來並與平日無異,便稍稍放心些,直視著殿陛之下。
天子禦座距離殿下共有三段十二級台階,與殿宇外的石階不同,殿陛之上每段台階均升往一個由“金磚”鋪滿的高台,高台邊緣則有紫檀木製成的雅致欄杆。這樣三段高台上去,才是天子禦座,從上向下,百官舉動,一覽無餘。
殿陛上平鋪的金磚並非純金所製,而是由蘇南黃土燒製而成,色澤勻稱,狀若鎏金,光滑而有質感。清晨朝陽普照其上,可將整間殿宇映得金碧輝煌。
長安五品以上官員人數龐大,足以稱得上百官。群臣按照品級七人一行,同品為一班,每班相隔三步遠,遠遠看去,服色皆為紫緋。
隨著紫宸殿中報時博士聲如洪鐘般的一聲“辰正,伏蟄之物,而敷舒出!”
年邁的左金吾大將軍沈竓依照禮製,立於殿下,麵朝天子,極為嫻熟地旋身行舞蹈禮,而後像往常一樣,叉手奏報“左右廂內外平安!”
宰相李宗閔、牛思黯率百官下拜三呼萬歲。
禮畢後,在天子的示意下,群臣皆手執笏板,退至兩側。而後按照次序品級,麵朝殿中,依次入座。
如此下來,常參的禮節才算完畢。
天子抬手示意道“今日有何奏事?”
宰相李宗閔從殿右率先徐徐起身,雙手稟笏板,目視天子,上奏道“臣李宗閔有一事須上奏。”
“李相請講……”
“陛下禦極五載有餘,然而仍未受尊號,故此……臣與牛相特命百官擬進尊號太和文武至德皇帝,萬望陛下擇日納受!”
李宗閔言訖後,與一側的牛思黯相互交換了下眼神,牛思黯也微微點頭。
所謂尊號,便是天子在世時,臣下於極為正式場合稱呼天子的名號,自玄宗皇帝起,曆任大唐天子皆各有尊號,當今天子即位五年卻仍未曾納受。
今時節入冬,年關將至,近幾日李宗閔又細細地詳查了黃曆,皆是吉日,因此李宗閔的這項提議,也很是恰當,天子不會有理由拒絕。
天子方輕啟玉口,從後排坐席卻傳來了音調鏗鏘的洪亮語聲“臣亦有奏事!”
“放肆!”
紫宸殿內有了短暫的低語嘩然聲。
不單單是李宗閔,在前排的紫袍群臣紛紛回首看去,天子仍未對前事做決斷,到底是誰人敢在天子開口前貿然插話,如此行徑違背禮製,禮部大可為此參上一本。
李宗閔定睛凝目在那緋袍身上足有半晌,即便過目不忘如李宗閔,他卻花了些工夫才想起來此人是誰。
尚書左丞、翰林學士,廣平穆慶臣。
那個無朋無黨的南衙新貴?前月剛剛擢升正四品,莫不是飄了?李宗閔心中暗笑道,恰好可以借此機會打壓一番。
“陛下,”李宗閔抓住言語的空當,連忙叉手參奏“臣李宗閔彈劾穆慶臣無視禮數,常參之上,未經準許,擅自啟奏,是對陛下不敬!”
一時大殿氣氛凝重,天子容色卻似乎並未展露出不適,反而沉吟片刻後道“讓穆卿上奏吧。”
李宗閔眉頭微蹙,牛思黯濃眉輕挑,群臣神色各異。
“臣穆慶臣謝陛下聖恩!”穆慶臣從左側席間起身邁至紫宸殿正中,手握笏板,恭敬拱手奏道“臣前日曾覽觀淮南浙東呈報,今歲江淮水患甚重,百姓流離失所數以千計;關中又旱,糧食歉收……”
“……臣念及陛下聖德,今水旱為災,恐非崇飾徽稱之時,若天下人知陛下此時加受尊號,恐令萬民心寒啊。”
聽完穆慶臣的這番言辭,李宗閔不禁眼皮一跳,這幾乎可以說是針對他本人而來。
然而據李宗閔所知,穆慶臣此人素來默默無聞,又與李德裕未有交結,那他方才這番言論卻是為何?
“臣李宗閔啟稟聖人,”李宗閔俯首道“正因念及受災萬民,既為感念天下百姓,又為陛下聖德正名,故而群臣特於尊號中加稱‘至德’,納受尊號與彼並無矛盾!”
牛思黯也適時起身附和起李宗閔所言,讓李宗閔臉上展露出勝局已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