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山是說,倘若從賊人的角度思考,此等大事應當做得事無巨細,萬無一失才對,畢竟如若不成,便是赤族之罪,”李商隱若有所思,望著坊圖字斟句酌道“但翊均兄請看,大明宮位於長安東北隅,南界萬年縣轄境;此二坊雖東臨萬年縣,但卻難改地處長安縣的事實,會不會……”許是由於對自己的判斷略有不自信,李商隱欲言又止。
張翊均有些揣摩出李商隱的言下之意,但仍鼓勵李商隱明言。
“會不會……萬年縣境內亦有一處賊人溝通之所?”
張翊均的目光在萬年縣境內匆匆掃過,不由得將視線凝在晉昌坊。
原因並非這裡是他度過少年時代之處,亦非這裡坐落著聞名遐邇的大雁塔和大慈恩寺,而是……
“雖未曾見金紫,不過……前些時日,‘三楊’倒是曾來此飲宴,璿璣彼時便是陪侍助興的那個……”
璿璣的話忽然回響張翊均耳側,至於三楊……楊虞卿、楊汝士、楊嗣複。張翊均暗忖,他記得,此三人似恰好居於晉昌坊,並且還同那失掉右耳垂的神秘玄衫男子有所交結。
莫非?
張翊均放下狼毫,一拍李商隱的後背,“走,往晉昌!”
巳初。
大明宮,含涼殿。
布道結束後,趙歸真走下含涼殿禦階,卻四處不見阿朓的身影,一開始趙歸真還以為阿朓是跑去太液池邊戲耍去了,但他沿著回廊轉了小半圈,卻完全尋不見阿朓的身影,便又回到了含涼殿禦階前。
趙歸真麵朝守備殿前的金甲衛士略一拱手,問道“敢問二位,可曾見過貧道小僮?”
那兩名金甲衛兵本趁著那青袍宦官不在,閒聊得起勁兒,被趙歸真這麼一打斷後,其中一名麵有慍色,冷冷地回道“見是見過,後來某也不知跑何處去了。”
另一名衛卒哈哈一笑道“不會是跑到禁處,被人捉住杖殺了吧……”
趙歸真心知這兩人幫不上什麼忙,便叉手謝過,又接著往相反的方向轉過去。
這可糟了,趙歸真雖然修道早已練就清淨無為、諸事無擾的心境,但此刻他隻覺他急得心焦,如熱鍋上的螞蟻,若是自己被內官發現在禁中逗留過久觸犯律法倒是事小,但阿朓為自己所收養,一手帶大,若是他真出了事,像適才那衛兵所說一樣,躥至某間寢殿,被人捉住……
趙歸真不敢向下想,他隻是不自覺地加快了些步速,爾後便看到一處坐落於含元殿西側的偏殿。
趙歸真定睛一看,殿前禦階之上,有一垂髫正獨坐於階上,雙手托腮,眼神呆滯地望著眼前的石板路。
正是阿朓……
與此同時,在朱雀大街。
張翊均和李商隱兩人快速騎行至此,恰好經過橫貫南北的朱雀大街,此街寬有百五十步,直通皇城朱雀門,南連外郭明德門,為長安城的天街。
即便街寬如此,此刻巳初,東西兩市即將開市,因此街上滿是川流不息的行人以及馱馬寬車,讓張翊均和李商隱隻得下馬牽著“颯玉騅”和“紫雲驄”步行橫穿。
穿過朱雀大街,便將離開長安縣,進入萬年縣轄境,往晉昌坊仍需經過靖善、靖安二坊,爾後向南轉入啟夏門大街,經過永崇、昭國坊,才能到晉昌坊,少說也需數裡。
望著街上的人群,張翊均和李商隱隻覺有些望洋興歎之感。李商隱也首次感覺長安城內的熙熙攘攘此刻竟有些礙事。
“十六郎,”張翊均住了腳步,問道“你可知往晉昌坊的路?”
李商隱望著張翊均,腦中細細回想了下先前張翊均在宣紙上畫的長安坊圖,便點了點頭。
“晉昌坊三曲丙巷有一間二進宅院,門前有一鎖頭,此是鑰匙,”張翊均從斜囊中掏出一柄銅鑰,在李商隱疑惑的眼神中,將其遞到李商隱手中,“在那裡等我……”
與張翊均相處至今日,李商隱也養成了即便心有疑竇,但不細問的習慣,於是隻問了句張翊均要往何處去。
“平康……”張翊均說完,翻身上馬。
李商隱聞言先是愣了片刻,爾後淺淺一笑,點頭道“義山明白!”
這話讓本準備雙腳夾馬肚子的張翊均頓了頓,留下一句“想什麼呢?”爾後一扯韁繩,順著人流的方向,沿著朱雀大街,徑直向北騎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