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褐袍前額平闊,眉目疏朗,但雙眼布滿血絲,畢露凶光,下頜的髭須頗類鬃刷,而且那帶有肉疤的殘破右耳,讓人見之心生畏懼。但讓張翊均感到詫異的是,此人臂膀並不寬厚,卻臂力極大,且滿手粗繭,刺得張翊均喉嚨生疼。
“你為誰做事?”褐袍低吼道。
“等一下……”張翊均心道,“這人的聲音……有些似曾相識。”
“誰人派你來此?!”那人不耐煩地喝道。
想起來了……張翊均口中喃喃,語聲近乎耳語“你彼時在玄都觀暗渠裡……”
這褐袍男子聞言露出郊狼般獨有的笑意,他張口欲言,卻突聞從巷口傳來一聲斷喝“彼意欲何為?”
張翊均循聲望去,幾名巡邏武侯正手執叉杆,頗為警惕地盯視著他們二人,視線尤其在那褐袍手中明晃晃的長刃匕首上多掃了掃。想是方才摔落的木箱動靜過大,驚動了裡坊內鄰近的武侯鋪,今日大慈恩寺可有法事,不乏達官貴人來此奉香,治安可容不得馬虎。
男子的手勁鬆了,他冷哼一聲,將匕首尖頭收入窄袖,竟一扭身,腳掌在鬆木箱上輕踮借力,繼而縱身一躍,一氣嗬成地竄上屋頂,身影完全消失在屋脊後。
張翊均很想追上去,但適才脖頸實是被扼得生疼,讓他劇烈地咳了數下。
巷口的幾名坊內武侯連忙趕過來,領頭的武侯操著一口梓川口音“媽賣批的!讓那龜兒跑嘍……”
“你沒得事吧?”
張翊均背靠在青磚牆上,半晌才調整好呼吸。這幾個武侯不敢離武侯鋪太遠,見張翊均無甚大礙後便叮囑了幾句,回身出巷。
張翊均攤開手掌,目光在他手中物什上約略一掃,至少他方才並非一無所獲。
張翊均手裡是一柄一寸見方的楠木令,他想起來,此物似是他趁那男子收刀回身脫逃時從蹀躞上扯下來的。細細端詳,見其上雕有左右對稱的鬆葉紋路,造型雖樸素,但那木質鬆針卻如一根根黃金絲線,勻稱緊湊,一望便知是上品金絲楠木。
若單看這鬆葉,很難看出此為何樹,但那葉乾左右綴著的球狀花苞,張翊均一目了然。
“柏葉球花?”張翊均輕聲自語,劍眉漸蹙,一個男人竟帶著這樣物什?
李商隱目不轉睛地盯視著那頂芙蓉冠,他的眼神中與其說是警覺,毋寧說是興奮。這可是建功的機會,李商隱心道,雖說翊均兄隻讓自己緊跟此人,但若能就此順藤摸瓜,查出些驚人內幕,便是大功一件,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這樣想著,李商隱不禁加快了腳步,與那人拉近了些距離。橫街上來往的行人恰巧成為他躲避那人視線的完美屏障。
長安裡坊布局類似,繁華熱鬨皆圍繞中心十字街延展開來,至東西臨近坊牆處,則會冷清很多。李商隱覺出來此人一路向東,幾是逆著人流而去,坊內大雁塔高聳的塔尖正離他漸去漸遠,此人到底要往何處去?莫不是要出坊?
李商隱適才的興奮消退了幾許,那日與張翊均同遊長安不過是在長安縣以及城東北諸坊逛了逛,晉昌坊附近的裡坊他並不熟悉,若是此人真要趕往他處,人生地不熟,他又當如何告知張翊均此人的去向?
李商隱這樣想著的工夫,卻渾然未覺,自己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來幾名浮浪少年。這些少年嬉皮笑臉,領口處露出來醒目的紋身,卻都佯裝互不相識,與李商隱保持著同樣的步速,不動聲色地朝他逼近。
李商隱見那芙蓉冠突然向北一轉,拐入乙巷,身影隨之消失在巷角。李商隱連忙快步跟上去,卻被一身披裘衣的中年男子擋住了去路。
李商隱見狀不由一愣,他又向右側步,但旁邊的浮浪卻用肩膀和胳膊把他頂回原地。李商隱這才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隻過了一天,怎麼這群人又來找自己的麻煩?
那中年人雙臂抱胸,怨毒地打量著李商隱半晌,冷笑一聲,聲音摻有濃重的鼻音“你就是李商隱?”
李商隱根本不想理這群人,他望眼欲穿地盯著那隻離他不過十數步的巷口,急道“就今天一天,能不能彆糾纏我?”
中年人鼻孔裡傳來一聲嗤笑“足下那日不是對我們公子口齒伶俐得緊嗎?怎麼?現在莫非怕了?”
李商隱這回真不耐煩了“你們無事可做嗎?為何非找某的麻煩?”
“若將你放過去,彆人會道公子和我畢三郎好欺負!”中年人恨恨地道,伸出一根指頭指著李商隱的鼻尖“畢某告訴你,此晉昌坊裡是老子的天下,今日就算天王老子來,你也免不了這頓打!”
畢三郎一聲令下,那幾名花臂浮浪躍躍欲試,紛紛抽出皮棍,正要動手。
李商隱終於有些慌神,這群人彼此之間距離鬆散,但卻連成了一條堅不可摧的人牆,讓他根本無處出逃。
直到一明亮清澈的女聲在人牆外悠然響起“畢三郎,你又在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