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唐!
太和五年,十月癸未,未正二刻。
萬年縣,靖安坊,李相府。
楊虞卿一刻前本在自己府上接見來拜謁的今歲選人,卻忽然接到相府遣人傳來的口信,讓他一刻內即刻趕赴靖安坊李相府,楊虞卿隻得辭散所有舉子,讓府上下人備車緊趕慢趕才於二刻時候抵達相府。
“自維州事後,師皋奉敕命,知來年科考貢舉,想是每日前來乾謁舉子選人無算……事出急迫,損之倉促讓你來此,或有不便吧……”
李宗閔言罷,主動拎起紫檀茶壺,略一傾斜,壺嘴處流出的濃香茶湯便注入楊虞卿麵前的茶盞中,立時椒香四溢。
楊虞卿受寵若驚,趕忙雙手扶住茶盞,口中連聲稱謝,他眼看著盞中泡沫浮騰,知道此茶湯乃是取用價格不菲的酥椒、細鹽、末茶煮製而成,僅此一盅,怕是要用掉平凡人家小半月的用度。
“何至於……”楊虞卿笑著捧起陶瓷茶盞,“今歲看來並無一人才情出眾,不打緊。”
李宗閔嗬嗬笑著,細啜一口茶湯,又和顏悅色地同楊虞卿問了些家常,兩人就這樣邊飲茶邊寒暄了良晌,李宗閔自覺時候差不多了,便引入正題“師皋可知吾火急火燎讓你來此之緣由?”
楊虞卿輕輕放下茶盞,適才寒暄的功夫,他已經猜出些端倪,畢竟昨日這長安官場,可出了件大事……
“損之所慮……”楊虞卿收起唇角的淺笑,抬手揣摩道“莫非在昌樂乎?”
李宗閔下頜輕輕一點,他知道自己這位老友口中昌樂為長安城南昌樂坊,亦即那南衙新貴穆慶臣所居裡坊。
“然也,”李宗閔將茶湯飲儘,爾後身子向後靠在交椅背上“以師皋度之,此人迅速拜相,卻是為何?”
由於穆慶臣升遷著實過速,就連被稱為“黨魁”的楊虞卿也未對此南衙新貴有過詳查,現在李宗閔突然問起此人拜相緣由,他一時也有些不明就裡。楊虞卿細忖半晌,若有所思道“師皋愚鈍,然而私以為,穆氏的升遷,或隻是聖人為表彰其兢兢業業、清廉為官、不結朋黨之行。或許……毋應有他……”
對這回答,李宗閔撇撇嘴,失望地搖搖頭,這個理由與當初自己同牛思黯相商時所得結論相差無幾,但彼時穆慶臣還未拜相,而今其身著金紫,與李宗閔、牛思黯同席而列,這般理由已然站不住腳了。
“話說回來,”楊虞卿稍有不解“師皋記得,前日給事中李固言曾受牛相之托,上言諫阻聖人與穆氏相位一事,按理敕命也需中書省進擬,方可施行,為何……”楊虞卿知道此事背後李宗閔也有參與,便換了換語氣,委婉道“為何最終事竟不成?”
“昨日下達的乃聖人宣命,毋需宰相進擬……”
楊虞卿頓悟,所謂宣命,乃是由天子親自下達敕命,進行官吏任免,無需經由宰相以及中書省裁定便可下達。
李宗閔望著懸於牆上的“和光同塵”墨寶,有些無力地輕歎一聲,言語裡不無牢騷“事一切宣出,安用中書!”
楊虞卿微微起身,給李宗閔滿茶,口中嘗試著寬慰道“聖人五年天子,聽其自行事,亦可矣……”
李宗閔看了他一眼,煩悶道“凡是皆由聖人,官吏不經考核,隨意升遷貶黜。倘皆若此,或許明日師皋你便坐上這相位,而損之遠貶他鄉亦未可知!”
李宗閔最後一句氣話稍稍抬高了些聲音,楊虞卿竟被驚得緊握茶壺柄的手一歪,茶湯倒到了外麵,灑得滿桌都是。
楊虞卿連聲致歉,李宗閔叫來下人打掃。這也不是李宗閔第一次開這種玩笑,但今日楊虞卿卻像失了魂似的,李宗閔不由得哂笑道“師皋怎麼突然這般膽小,適才吾不過說句氣話……”
“不敢,不敢……”楊虞卿叉手道,爾後不經意地抬手抹了下額前沁出的細汗。
有這般熱?宰相看向堂內西廂房,房中擺有一暖腳鈞爐,是個鐵撮子樣式,冬日裡內盛炭火,用來取暖,可將房間內烘得暖洋洋的。
李宗閔招呼了下仆役,吩咐道“將那鈞爐內的炭火熄了吧……”
“喏。”仆役拿起一銅盆,將那鈞爐掀開,卻愣了愣神,向家主拱手道“阿郎,今日未生炭火……”
李宗閔“噢”了一聲,讓仆役退下,他又轉而和楊虞卿聊了些彆的細務,發現楊虞卿再未像方才那般異樣。李宗閔覺得可能是自己多慮了,便暫將此事放下,轉而回到先前的話題,彆有深意道“不知師皋覺得,該如何試探這昌樂態度若何呢?”
楊虞卿略一拱手,想了想道“若按以往的經驗,無非備薄禮、觀其行、請入甕三者,以師皋拙見,或可先備薄禮,視其回應,再行計議。”
李宗閔點點頭,如此可一石二鳥,眼下穆慶臣勢頭正盛,恐怕天子也對其言聽計從,須避其鋒芒,避免與其對立,先備薄禮拉攏一番,既可拉近與此新貴距離,又可摸清此人性情,從而謀劃下一步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