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翊均問道“足下姓甚名誰?”
這老者自稱名叫吳世良,是京兆萬年縣人,從祖輩便遷居西都,一直在經營絹馬生意,小有資產,家就住在這宣陽坊裡。
張翊均聽了這自稱吳世良的老頭的敘述,目光又不由得再在他身上掃了掃,華貴的花衣袍服、佩巾襆頭、雲履靴……確是一副豪商扮相,看來此人自述小有資產應是真的。
張翊均鬆開胳膊肘,轉而揪住他的衣領,又從李商隱手裡接過那布囊,蹙眉道“那這個你怎麼解釋?”
“呃……”吳世良有些語塞,他遲疑片刻,忽而叉手一禮“二位何不同小老往寒舍小坐,以、以洗清罪名?”
張翊均開始有些猶豫,但想到此人家宅也在宣陽坊,距離不遠,便頷首同意。
李商隱牽著兩匹馬跟在張翊均身後,而張翊均則跟著——實為押著——吳世良在前。三人沿著寬街轉過第三個十字大街,這裡是諸路交彙之所,正是裡坊最為精華的地段,距離萬年縣衙有兩個街口。而吳世良的家宅,正坐落於這邊路段的西北角。
府門兩側各有一抱立柱,皆塗朱漆,分外惹眼。府門正上方還煞有其是地懸了塊寬大匾額,上書正楷“吳宅”,不過李商隱身為內行人,一眼便看出來匾掛歪了,以至同這氣派的府門一搭配,看上去反倒略有滑稽。
府院裡竟然是一三進院落,甫一進門便有仆役前來問張翊均和李商隱二人喝些什麼。
“不必……”
張翊均將手一擺,他還有正事,可不想在此逗留太久。
吳世良一邊在前領路,一邊如數家珍地介紹起來這宅院的曆史。同時還頗為熱情地將自己家的瑣事,諸如大兒子往朔方去賣馬,小兒子往浙西去購絹之類,都一並詳述,全然忘記自己是個重大盜竊嫌疑犯。
第三進院落有一處偏屋,吳世良掏出一柄銅鑰匙,哢哢兩下將鎖頭打開,爾後推門而入。
張翊均和李商隱一前一後,但卻在見到內裡光景後,不約而同地倒吸了口涼氣。
隻見這偏屋進深很是寬大,但顯然被當作了儲物室,幾無落腳之處。
屋內三麵倚牆擺有數架書櫃,其上無一例外地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貴物器具,銅板錢緡更是堆積如山,堪比藏寶庫,看得讓人眼花繚亂。
“啊這……”李商隱滿麵驚忡,嘴巴半張良晌,指著吳世良道“你、你、你還敢說你不是竊賊!”
就連張翊均也掩飾不住自己的震驚“這、這真是你一人所竊得?”
“不、不是竊啊二位公子!”吳世良急得連忙下拜起來,“小老、小老僅僅是難以自製……”
“難以自製?”張翊均皺了皺眉,語氣嚴厲未減“此言何意?”
“哎……在下自幼便有一癖好,喜好收集錢幣,上至開元通寶,下至薩珊金幣,皆有所藏,”吳世良輕歎著道,那無辜的神情一時讓張翊均都判斷不出是裝模作樣還是情真意切,“……誰知後來竟一發不可收拾,一見錢囊便無法挪步,必須劃開取其緡錢、名籍才可罷休……還發展到金銀器物,不一而足。這、這如何是竊嘛?”
“你還狡辯?”張翊均劍眉一豎,厲聲道“全拜你所賜,京師戒嚴在即,萬年縣、長安縣皆欲闔城大索,告示貼的滿城都是,你難道會一無所知?!”
吳世良明顯被張翊均強硬的態度嚇住了,一時手足無措,口中囁嚅半晌。
“……你可知多少人家因你此怪癖陷入絕境?你竟詭辯稱此非竊?”
吳世良又匆忙下跪“……不過、不過小老所取之物,皆分文未動,全存於此間屋宅內,足下若有所失,可儘情索取,請勿報官!”
吳世良始終不願稱是偷竊。張翊均看這滿房贓物,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這對竊物分文不取的做法,著實不像是竊賊所為,不過他自述的這怪癖,卻也聞所未聞。如若將如此多的贓物上交官府,僅憑這人的說辭,怕是也難免其罪……
張翊均先答應下來,讓吳世良起身,轉而同李商隱緩步行至一架堆滿錢囊、算囊、筆囊的書架前。
唐人習慣於錢囊中存放名刺,張翊均發現吳世良竟將自己盜取的贓物一一用姓名筆畫數編排起來,猶如書簿一般仔細擺放齊整,被盜的錢囊整整擺滿了兩堵牆。至於未在內裡放有名刺的錢囊,則被單獨散亂地堆在一處。活脫脫一個錢囊的藏書閣……
其中姓李的似乎頗多,足足占據了書櫃上兩架。李商隱踮著腳尖,在那堆疊起來的錢囊裡翻找著,挨個拆開核對。過有大半晌,李商隱猛地驚呼道“哇……竟然真的有!”
李商隱興高采烈地攥起一斜皮囊,那正是他在西市被盜的盤纏。
“噢那是幾日前小老在西市撞了一年輕人一下取來的……”吳世良連忙補充道,讓張翊均不禁側目,這老家夥居然連這都記得。
李商隱冷哼一聲,白了吳世良一眼“翊均兄,你也找找,你那錢囊沒準也被這廝給偷了……”
張翊均本著試一試的心態,順著那書櫃編好的姓氏尋去,張姓是十畫,應當放在很靠後的位置,他循架而去,卻驀地在五畫的架前住了腳步。
隻因他看到,那處書架最底層的一個角落赫然寫著個“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