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盧著?
那個被王守澄推出來的替罪羊?
他昨晚一直以為,天子當初在王守澄麵前,對於那番說辭,隻是逢場作戲,才應了王守澄的說法。
但而今,趁著宵禁未開,天子特意派遣與王守澄有嫌隙的王踐言將自己密諭召入宮城。且此刻在天子禦前,唯有他一人之時,天子為何還會這樣說?
難道對於王守澄的說法,天子是……真的信以為真?
天子直起身來,表情歸於柔和,字正腔圓道“我大唐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是為賞罰分明。上至親王,下至百姓,毋應有彆……足下昨日拚死護駕,朕親眼見。然恐左右有人嫉功,故而密諭足下入宮……”
天子話語在此刻有了須臾的停頓,不知在注意什麼。
“你旦且與朕說說,想要什麼封賞?”
張翊均那邊,一時唯有沉默。
原來他先前的猜想,不過是一廂情願?
難道……真就這麼算了?
張翊均的肩膀顫抖起來,彷徨至極。他雖然許諾安王為其脫罪,但無數人死在這場宮亂當中,怎麼可能就這樣算了?
張翊均本來希冀,若是天子宣召,密諭他詳查。本著忠君之命,九重之內,張翊均終於可以無所顧忌地告知天子幕後主使的所作所為。
而他也距離那一步無比接近……
但如果天子被蒙蔽呢?
張翊均第一次覺得自己陷入了無儘的惶然……
他的身份太過低微,若是此刻再無所作為,以現在的局勢,那亂黨的幕後主使,就將徹底遁於黃土掩蓋、再難起底。
聖人有所為,有所不為,匹夫亦然!
這已是最後的機會!
“臣……不求封賞!”
張翊均的清亮語聲回蕩殿陛之間,留下數道回聲才徐徐散去。
張翊均知道,他此言一出,便再無回頭之路。自己此舉會帶來什麼,他很清楚。王守澄若想碾死他,不費吹灰之力。
但昨夜他為阻止鬼兵拚儘全力,本就已經視死如歸。
此刻他不發聲道出真相,複由誰來發聲?
“不求封賞?”天子皺起了眉頭,身子也不由得坐直了些。
“唯求真相大白於天下!”張翊均自書囊內取出一本約略寸厚的書簿,畢恭畢敬地呈舉過頭頂,一句一頓“此簿中,記載了臣追查亂黨數日以來的全部記錄……此簿中,才錄有亂黨真正的幕後主使!”
張翊均講得激昂而又慷慨,他所言不虛,這份薄薄的冊簿內,記載了自西川維州事起,一直到鬼兵密謀被最終挫敗的全過程。司馬朱、韋榮、李植、柏夔、王守澄、安王李溶……許多人的名字都被記錄其中。
字裡行間,儘是心血所在……
但天子卻將手肘支在禦座扶手上,雙唇間傳出一陣歎息
“足下勞頓數日……想必,累了吧……”
張翊均托著冊簿的雙手,僵在空中。他揚起頭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天子則支住禦座扶手,徐徐起身,緩步走下禦階。張翊均見狀,立刻跪立於地,伏下身去。
天子默默地走到張翊均跟前,將冊簿拿起,似乎隨意翻看了幾頁後,天子將冊簿一手卷起,側過身去,語氣裡帶著些難以明說的悵然“自昨日出事後,朕始終未曾合眼。足下且將此簿交予朕,朕日後……定會命人借此詳查。”
張翊均還想再爭,若不能在此言明,那之後一切都將重歸未知數。
“陛下,請容臣……”
天子卻一拂袖,背過身去“朕……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