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說無妨。”
見自己的一番拉攏起了不錯的效果,劉據自是笑著點頭道。
“殿下可知前兩年宮中柏梁台走水的事?”
李修善不答反問道。
“柏梁台走水,不是還在麼?”
這件事劉據還真沒聽說,不過史書中倒有記載。
柏梁台是整個未央宮……確切的說是整個長安城、乃至當前整個大漢最高的建築物。
平時在劉據的博望苑內,便可直接越過未央宮的城牆,望見這座宏偉的高台。
而立於柏梁台上,則可以俯瞰上林苑內的草長鶯飛、兔走狗逐,半個長安城亦儘收眼底,絕對是長安城內的重要地標之一。
同時這還是劉徹求仙問鬼的重要建築,台上有一個高大的銅柱仙人,手托玉盤承接露水,以供劉徹延年養生之用。
然而據史書記載,這座高台隻存在了十一年,便隨著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灰飛煙滅了。
印象中,柏梁台焚毀的時間是曆史上的太初元年,這麼算起來正該是距今兩年前發生的事情。
不過劉據仔細回憶了一下。
這次回到長安之後,這座高台還好端端的矗立在未央宮中,因此他也一直就沒想起過這段史料……
“殿下不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柏梁台走水時,殿下正在西域驅逐匈奴,為大漢開疆擴土,此等小事自然不該驚動殿下。”
李修善繼續陪著笑道,
“前兩年柏梁台忽然走水,被燒的隻剩下了銅柱與高台,彼時朝野之中又有不少人提起了天人感應之說,四處宣揚這是因陛下施政不仁,上天發怒降下的災異,陛下因此大發雷霆,斬了兩名太學五經博士與不少儒生才平息謠言。”
“隨後陛下又下令重建柏梁台,如今的柏梁台,其實是半年前才修建起來的。”
“不過在下要對殿下說的不是此事,而是建章宮的事。”
“柏梁台走水之後,陛下雖對朝野之中流傳的天人感應之說大發雷霆,但心中依舊有些許不安,於是私下詢問我等安心之策。”
“在下與齊地方士怎敢亂說擾亂聖聽。”
“隻以黃帝的經曆為例,說明當年黃帝祭祀時所修祭台亦被一場大火焚毀,後來黃帝重建了祭台,便再無任何閃失,勸導陛下不必憂慮。”
“可那些南越巫師居心叵測,為爭得陛下寵信,竟稱南越有厭勝之法。”
“說是在他們南越但遇火災,再重建房屋時隻要比原來的更大,就可以勝服此等災異,自此不再出現火災。”
“陛下對這所謂的厭勝之術信以為真,隨即下詔命少府舉薦大匠,設計修建一座比未央宮更加宏大的宮殿勝服火災。”
“因宮殿選址在了上林苑,上林苑內駐有陛下的建章營,於是這座宮殿便被定名為建章宮。”
“在下前些日子聽聞,少府官員、多名大匠和那些南越巫師經過兩年共同商議設計,如今已經有了一個千門萬戶的方案,建章宮的規模恐怕將超過未央宮與長樂宮之和,陛下看過之後也頗為滿意,初定於封禪大典之後奠基開工。”
說到這裡,李修善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溢於言表的悲憤,激動的對劉據施以大禮道:
“殿下明鑒,陛下要修建宮殿,在下自然不敢置喙。”
“然若那乾南越巫師利用所謂的厭勝之法蒙蔽陛下,為了一己私利慫恿陛下掏空海量國庫內帑修建宮殿,甚至借機在其中中飽私囊,便無異於禍亂朝綱、禍國殃民!”
“在下雖非聖賢,但亦不能對此等動搖大漢國祚之事置之不理。”
“因此在下鬥膽懇請殿下關注此事,常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萬不可讓這些南越蠻夷鑽了空子,禍害大漢!”
“……”
聽了這番說辭,劉據已經徹底明白了李修善的心思。
自己在利用這個家夥,這個家夥也已經決定投靠自己,但同時何嘗不是在利用他對付南越巫師派,從而維護這個家夥和齊地方士派的利益,重回此前一家獨大的局麵。
說起來,如今齊地方士派已經在劉徹那裡失寵,似乎也沒有其他的選擇,隻能接下劉據的橄欖枝。
畢竟儲君也是君嘛。
而且一旦劉徹有個什麼閃失,他這個儲君就有很大機會轉正。
不過這不重要。
政治就是妥協的藝術,是利益的交換。
在朝堂上,人們最該擔心的不是有人在利用自己,而是沒有人想利用自己,因為那說明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自然也就不可能辦成任何事情。
至於李修善提到的建章宮。
劉據自是越發如雷貫耳,畢竟在後世,這座有“千門萬戶”之稱的宮殿甚至要比未央宮還要更有名氣。
而在史記中相關建章宮的記載,同樣令人心馳神往。
雙鳳闕,建章宮東門,因其上裝有兩隻高丈餘的鎏金銅鳳凰而得名!
神明台,建章宮中最為壯觀的建築物!
此台高達50丈,台上有銅鑄的仙人,仙人手掌有7圍之大,至於仙人之巨大可想而知。仙人手托一個直徑27丈的大銅盤,盤內有一巨型玉杯,用玉杯承接空中的露水!
圓闕!玉堂!天梁宮!三神山!昆明池……
等等等等,隻要載入史記中的宮內建築,無一不是哪怕後世都難得一見的奇觀,使人不得不歎服劉徹這一朝便已經具備的大規模基建能力。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
則是大漢的連年災情,城郭倉廩空虛,民多流亡,天下虛耗,人複相食的悲慘局麵。
就在建章宮建成不久,各地便因此爆發出了層出不窮的起義,動亂迅速在關東地區蔓延,劉徹任用酷吏殘酷鎮壓,甚至搬出更加嚴苛的“沈命法”,才終於維持住了朝局。
而這一次,因為劉據的出現,情況的確發生了一些改變。
但天災這種事可不是劉據能夠左右的,劉徹這一朝的多災多難依舊如故,平均下來每一年半就有一次大災。
哪怕此前劉據提前推出趙過,推行代田法,也照樣難以抵消天災的影響。
再加上這幾年劉據在西域軍事行動不斷,劉徹這次封禪大典耗費也極為巨大,哪怕有海外那座銀山輸血,大漢的財政也依舊有些捉襟見肘。
若是再在這個時候強行修建建章宮,可想而知將會給大漢財政帶來怎樣的壓力。
如此一來,賑災的事自然就不用想了,其他方麵的預算也肯定要為修建宮殿讓步,隻能繼續苦一苦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