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十四年的春天,川西的雪山還裹著殘雪,融化的雪水順著山穀往下淌,把林間的泥地浸得黏糊糊的。可這剛冒頭的暖意裡,卻藏著一股讓人不安的躁動——距離雜穀腦八十裡的密林深處,一個隱蔽的山洞裡,七八個穿著獸皮坎肩、腰挎藏刀的土司正圍坐在火塘邊,跳動的火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在岩壁上晃來晃去,像一群憋壞了的困獸。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咱們這點家底都要被漢人掏光了!”大金川土司索諾木的堂弟紮西猛地一拍身前的石桌,桌上的酥油茶碗都震得晃了晃,“你們沒看見嗎?漢人的驛堡都修到咱們眼皮子底下了,還有那些學堂,天天教娃娃們念漢人的書,學漢人的話,再過幾年,他們連祖宗是誰都忘了!到時候,咱們這些土司,不就成了朝廷的奴才?”
梭磨土司格桑頓珠手裡撚著串佛珠,手指卻繃得發白,他抬起眼,眼神陰沉沉的:“我前陣子派了人去雜穀腦的官市瞧了,你知道人家一天收的稅有多少?比咱們幾個土司一年收的貢賦加起來還多!那些老百姓也傻,以前都圍著咱們轉,現在倒好,有事沒事就往官市跑,連咱們的差役都快派不動了。”
“稅多倒還在其次,最要命的是他們修的路!”坐在角落裡的老土司呷了口酥油茶,聲音裡滿是焦慮,“你們想想,漢人的路修到哪裡,他們的官就到哪裡,政令就到哪裡。等他們把路修通了,咱們的地盤不就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到時候,咱們還有活路嗎?”
這話一出,山洞裡頓時安靜下來,隻有火塘裡柴火“劈啪”作響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向坐在上首的拉旺多吉——他是川西最能打的土司,手下有三千精銳,平時裡,其他土司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
拉旺多吉閉著眼,像是在打盹,直到火塘裡的一根柴燒斷了,他才緩緩睜開眼,伸手在地上攤開的羊皮地圖上一點:“打,肯定要打。但不能瞎打,得選個好地方。”他的手指停在一個叫“臥龍關”的地方,“這裡剛修好驛堡,我打聽了,守軍不過兩百人。隻要咱們打下這裡,就能把漢人通往鬆潘的路斷了,到時候,他們的糧草運不過來,自然就會退回去。”
沒人反對——眼下這情況,除了打,他們似乎也沒彆的辦法了。
再說臥龍關的驛堡,就建在兩山之間的隘口上,像個紮在喉嚨裡的釘子。這天黃昏,炊煙正從驛堡的煙囪裡嫋嫋升起,守備官張遠正沿著堡牆巡視。他三十來歲,臉上帶著幾道淺淺的傷疤,那是當年跟著大軍打漠北時留下的。這座驛堡是按新樣式修的,呈五角星形,每個突出的角上都架著炮,牆有兩丈高,牆外還挖了丈把深的壕溝,看著就結實。
“老李,新運來的‘震天雷’都安置好了嗎?可彆出岔子。”張遠扭頭問跟在身後的軍需官老李。
老李連忙點頭:“放心吧頭兒,都按您的吩咐辦了,壕溝邊上、堡門兩側都埋了,連東麵那處懸崖,也按您說的,拉了繩子,掛了警戒鈴,還埋了絆發雷,隻要有人踩上去,保準有動靜。”
張遠滿意地笑了笑,他打了這麼多年仗,最清楚防守的門道:“咱們這堡裡,糧食夠吃三個月,彈藥也足,還打了口深井,就算被圍上一陣子,也不怕。對了,千裡鏡和信號火箭都放好了吧?”
“都放好了,崗樓上的兄弟每人都有千裡鏡,信號火箭也備了好幾箱,紅的是求援,綠的是平安,錯不了。”
太陽剛落山,山風就刮了起來,嗚嗚地響,像哭似的。哨兵王二狗正趴在崗樓上,耳朵突然豎了起來——遠處傳來幾聲狼嚎,可仔細一聽,不對,狼嚎裡還夾雜著馬蹄聲和人的腳步聲,隻是離得遠,聽不太真切。
“頭兒!頭兒!你聽!”王二狗連忙喊張遠。
張遠快步跑上崗樓,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不好,是土司兵來了!快,發警報!所有人都到戰位上去!”
警報聲“嗚嗚”地響了起來,驛堡裡的士兵們瞬間動了起來,有的抄起燧發槍,有的跑去搬炮彈,還有的在堡牆上架起了弓箭,原本還透著點煙火氣的驛堡,轉眼就變得殺氣騰騰。
子時剛過,遠處的山林裡突然湧出黑壓壓的人影,像潮水似的朝著驛堡衝來——拉旺多吉親自督戰,第一波就派了八百人,看樣子是想一鼓作氣拿下驛堡。
張遠站在堡牆上,手裡握著把腰刀,大聲喊道:“都穩住!放近了再打!等他們到五十步以內,再開槍!”
土司兵的嚎叫聲越來越近,他們舉著藤牌,扛著雲梯,有的還拿著火銃,嗷嗷叫著往前衝,那架勢,像是要把驛堡一口吞下去。
“放!”
張遠的話音剛落,堡牆上的燧發槍就“砰砰砰”地響了起來,白色的硝煙一下子彌漫開來,嗆得人直咳嗽。衝在最前麵的土司兵像割麥子似的倒了下去,後麵的人愣了一下,又接著往前衝,可剛跑了幾步,又被第二排燧發槍打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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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蹲炮!放!”
緊接著,架在堡壘突出部的六門虎蹲炮也響了,“轟隆轟隆”的聲音在山穀裡回蕩。這種炮是改良過的,射程能到三百步,發射的霰彈一撒就是一大片,土司兵哪裡見過這陣仗,頓時亂了陣腳,哭爹喊娘地往後退。
第一波進攻很快就被打退了,驛堡外的地上留下了幾十具屍體,血腥味混著硝煙味,順著風飄進堡裡。
拉旺多吉在遠處的山坡上看著,臉色鐵青得像鍋底,他身邊的親兵都不敢說話——他原本以為,兩百個漢人守軍,隨便派幾百人就能拿下,可沒想到,漢人的火器竟然這麼厲害。“漢人的火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了?”他咬著牙,低聲罵了一句。
接下來的三天,土司聯軍發動了十幾次進攻,花樣百出,可每次都被打了回去。
第二天,他們想用火攻,找了幾十輛柴草車,在上麵澆滿鬆油,讓士兵推著往堡門衝。可張遠早有準備,在壕溝外挖了條防火帶,還讓士兵用火炮瞄準柴草車,沒等柴草車靠近,幾炮下去,柴草車就燒了起來,火借著風勢,反而把衝在前麵的土司兵燒得哇哇叫。
第三天,他們找了幾個當地的采藥人,這些人常年在山裡爬懸崖,手腳麻利。拉旺多吉想讓他們從後山的懸崖爬進驛堡,裡應外合。可他哪裡知道,張遠早就料到他們會來這一手,在懸崖上拉了細繩子,掛了警戒鈴,還埋了絆發雷。采藥人剛爬了一半,就碰響了警戒鈴,緊接著,絆發雷也炸了,十幾個最好的采藥人不是摔死,就是被炸傷,連驛堡的邊都沒摸到。
最危險的是第四天夜裡,土司兵學乖了,頂著牛皮盾牌,想偷偷摸摸地挖堡牆的牆根,打算把牆挖塌。張遠在堡牆上聽著動靜,立刻讓人搬來“震天雷”,這種手雷扔出去“轟隆”一聲,威力大得很。士兵們把震天雷往牆根下扔,爆炸聲在山穀裡響了半天,土司兵彆說挖牆了,連靠近都不敢,隻能灰溜溜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