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眼睛睜開,疑惑俯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季覺,許久,親昵的以棱角鋒銳的額頭觸碰了一下他的身軀。
在它身後,是宛如巨象的龐大壓床,沉重的身軀隻是緩緩的起身就掀起狂風,橫跨身體的大嘴緩緩張開,貪婪的呼吸著每一分空氣。
而數百隻吊臂的彙聚之下,龐大的機械蜘蛛已經抖落鏽斑,猙獰的陰影將季覺籠罩在下方,此刻,卻毫無凶暴。
馴服的匍匐在地,任由季覺踩在它的頭顱之上,將他托舉到了半空。
恩賜如雨,自季覺的雙手之下灑落,所過之處,被賦予生命的死骸和崩潰的鋼鐵們再度睜開眼睛,複返塵世。
再一次的,自虛無之中感受到眼前的世界。
和神明的主宰!
季覺眯起眼睛,深呼吸,感受著那空氣中沁人心脾的機油味,勝過一切香料美味,耳邊機樞運轉清脆回音,淩駕一切仙樂妙聲。
“看起來,也不算太麻煩嘛。”
他感受著一具具龐大設備所傳來的苦痛和傷痕,許久,彎下腰來,拍了拍它們的頭顱和身軀。
“按照原本的位置,一個個的排好隊。”
工匠季覺捋起了袖子,背後,流轉的水銀化為了數十條手臂,舒展自如:
“開始上工!”
休息的時間已經夠久了。
讓我們再一次的開始,再造一切吧!
嘈雜尖銳的噪音裡,繁忙一夜匆匆而過。
當延建做好了季覺破罐子破摔徹底搞壞了所有玩意兒的準備,推開大門的時候,卻不由得眼前一黑。
臥槽,這特麼給我乾哪兒來了?
這還是海岸汽車廠麼?!
看看這一塵不染的地麵看看完好一新的牆麵,還有完全一粒塵土都沒有的組裝車間。
再看看那些重新亮起的綠燈,一個個運轉如常的設備和儀器。
甚至連特麼一丁點的噪音都沒有……
一時間,延建的雙腿就好像灌了鉛一樣,都不敢進門。
生怕再往前一步,發現眼前的景象是季覺這個狗東西連夜畫出來的……就為了糊弄自己玩。可就算是糊弄自己,也弄不到這麼逼真啊!
自呆滯中,他下意識的撈過了一隻路過去洗漱的牛馬來,捏了捏他的胳膊:“疼嗎?”
“疼。”
呆滯的牛馬點頭。
可延建依舊不敢相信,再撈過來一隻牛馬來,再捏一次:“疼嗎?”
啪!
早起昏沉的牛馬大學生下意識的就甩了一個大逼兜子過來,驚恐後退,依偎在另一個男同學的懷裡:“耍流氓!”
延建眼前一黑,差點給這一巴掌打地上去。
確實疼。
看來真不是做夢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他拽著季覺,激動的麵紅耳赤,難以置信:“你是怎麼做到的?”
“就,這樣,那樣,再這樣,就行了唄。”
季覺淡定拍肩,一臉微笑。
你就當是這樣吧。
彆問,問就不禮貌了。
況且,這才到哪兒啊?
有了非攻矩陣、妙手天成外加大爹機械降神和點滿的工程學以及位列本屆工匠首席的煉金術,連這點問題都解決不了,那才叫丟人現眼呢。
“行了,空耗這麼多天了,大家都去熟悉熟悉設備吧,不懂的地方記得找延工,千萬彆自己瞎胡鬨。”
忙了一晚之後,季覺打算去休息一會兒,吩咐延建帶著一臉純真的牛馬們熟悉一下環境。
牛馬們也個個熱情洋溢,迫不及待。
雖然除了熱情一無是處,但好歹還是有熱情的。
畢竟季覺除了給帶隊老師人頭費之外,每個月也是給他們額外發了工資,而且還算績效和工件,甚至保證了八小時工作製。
對於一個個早就下定決心要在血汗作坊和黑心工場裡熬出個頭的大學生來說,簡直如夢似幻,好像做夢一樣。
做好了下地獄的準備之後,居然出門右拐到了應許之地了屬於是……
尤其是聽說食堂免費,還有醫療補貼的時候,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廠長的恩情還不完!
根本還不完!
一上午的時間過後,打了個盹的季覺爬起來,然後,終於和興奮了一個上午終於平靜下來的延建碰了個頭。
如今這廠裡有工程師資質的也就他們倆人了。
一個一級,一個二級,雖然人少了點,倒也還算夠用。
“你看,現在……咱們材料也有了,雖然不多。設備也有了,雖然落後。人也有了,雖然都是大學生。
最起碼條件也算齊了嘛。”
季覺毫無自覺的說著讓延建血壓一陣陣飆升的話語,最後問道:“那麼,什麼時候能重新開始生產呢?”
“……”
延建一陣欲言又止,一口老血猶豫著要不要噴在季覺的臉上。
吭哧很久之後,隻能儘量禮貌的告訴他:“造車不是個簡單的活兒。”
大哥,你懂不懂什麼叫工業明珠啊?
你懂不懂什麼叫製造業的大成?
你以為這是在買哄小孩兒的玩具車呢?
去超市裡刷個卡就完事兒了?
“我知道。”
季覺淡定點頭,執著追問:“所以,最快要多久?”
“目前的條件……”
延建齜牙咧嘴考慮了許久,終究還是給了一個比較樂觀的想法:“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半年。”
“不行。”
季覺斷然搖頭,“太久了。”
【???】
我瘋了嗎?還是你瘋了?
延建的額角青筋一陣狂跳,血壓開始克製不住了。你好歹也算是個二級,這證應該沒水分才對,不至於一點狀況都不了解吧?
喘了半天氣之後,他隻能問:“你想多久?”
季覺微笑,告訴他:
“一周。”
沉默,沉默之中,延建隻感覺腦袋裡好像哪根筋被繃斷了,徹底搞不好了,下意識的就想要錘桌子罵人。
可到最後,終究是從牙縫裡擠出聲音來:“季……廠長咱們是車企,這不是造小三輪!”
“啊?不是嗎?”
季覺茫然懵懂,似是不解:“那麼,為什麼不造呢?”
“……”
延建呆滯,下意識的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急得麵紅耳赤。
卻聽見季覺的聲音。
“您該不會以為停工了這麼多年,靠著這一批淘汰的設備,就能夠一鳴驚人,再造出什麼頂尖跑車、傳奇型號吧?”
季覺看著他,一臉疑惑:“難道你覺得,重振旗鼓是這麼簡單的嗎?”
誰不想隔兩個月出個新型號割韭菜?誰不想座椅方向盤加熱和收音機功能都分開賣錢?誰不想自動駕駛L5手拿把掐啊?
可你有那個能力麼,大哥?
你覺得我想得美,可想得美的究竟是誰?
這種美夢,季覺想都不敢想,想都有罪。再怎麼遠大的理想,其基礎就是必須接受現實,認清自己,搞清楚當務之急的是什麼!
海岸汽車廠想要繼續存在,想要擁有未來,那麼就必須運轉起來!
必須重新回歸市場!
必須重新堂堂正正的來到所有人的眼前!
再低端的市場也是市場,再蹩腳的生產也是生產,再垃圾的產品,也是產品!
“大材小用也是用,延工,我們沒得選,海岸也沒得選。”
季覺將一張剛剛寫好的設計需求放在桌子上,緩緩的推過去:“如果連‘現在’都做不到,咱們就談不上未來。”
延建沉默著,說不出話。
許久,掏出懷裡的眼鏡來戴上,拿著設計需求來反複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終,隻有無聲一歎。
“你真的有把握麼?”
“有,十分裡有十二萬分的有!”
季覺斷然點頭,毫不猶豫:“所以,乾不乾?”
延建沒說話,隻是收起了設計需求來,揣進口袋。
“這種玩意兒,給我兩天的時間。”
他最後擺了擺手:“那幫牛……大學生,我沒精力管了,你自己找人帶吧。”
認清現實也好,破罐子破摔也罷。
蹉跎十幾年的悲憤和怒火升騰而起,化為了詭異到令自己都毛骨悚然的鬥誌。
推門而出的延建仰天怒喝,‘超’了一聲之後,擼起了袖子,再不猶豫。
乾他媽的小三輪!
誰說三輪不是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