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
好像有牙齒咬碎的聲音響起。
遺憾的是,一口牙齒快要咬碎的,不止是安凝。
還有昆吾之外的隴原荒漠裡,那個被攔在外麵的老者,即便是手持天工,位列超拔,距離天人隻有一線之隔,但在這之前,當無以計數的導彈從天而降的時候,卻甚至連抬起手的動作都未曾做到。
一左一右,仿佛護法一般,拱衛在他左右的那倆喪門星。
視線從來沒移開過哪怕一瞬。
“老登,彆衝動。”安能勸告。
安得也不斷點頭:“不要上頭嗷,冷靜,冷靜。”
“啊對對對,已經結束咧!”
“……”
原本眼睜睜的看著全軍覆沒就已經足夠令人怒不可遏,此刻再看到這倆鬼玩意兒在旁邊一唱一和,老頭兒的血壓更壓不住了。
可即便到最後,哪怕是在嶽宸死去的瞬間,他都未曾能夠找到任何出手的機會。
自始至終,無形的界限就在他身旁籠罩。
即便不言不語。
但倘若老者膽敢抬起手,不,倘若老者的肌肉出現了抬手的征兆,在那一瞬間,所迎來的便是十五步之內,兩個白鹿奮顧不身、立分生死的合力一擊。
他媽的,荒集雙指!
聽名字就知道了,安家老登不管事兒之後,這倆鬼玩意兒就是這一代安家在外的行走的門麵和招牌。
作為荒集的執刑者,滿手可不止狼孽之血。
此刻,眼看著結果塵埃落定,老者的呼吸越發粗重,神情陰沉,正待回頭質問,卻看到那倆人齊刷刷的後退了一步。
“行了,差不多完事兒了。”
“我倆也該回家了。”
“老登再見吧。”
“下次注意點嗷!”
說著,倆人肩並肩轉身離去,留下老者一個人在原地,冷冷的看著倆人離去的樣子,神情變化,手裡攥著的天工之杖無聲握緊了。
可在那一瞬間,就好像感應到了什麼一樣,兩人忽然回頭。
“哎呀,真巧。”
安得一拍腦袋。
安能感慨,微笑:“又見麵啦!”
老者的麵色驟變。
可惜,晚了。
在兩人回頭的那一瞬,便已經有飛光自夜幕之中迸發!
就好像璀璨的黃金之刀在瞬間將漆黑的天穹切裂一樣,自正中剖開,留下了一道筆直的軌跡,在老者的收縮的眼瞳中,映照出了絕對不差任何一分的完美對稱。
恰似群星自兩側分列,世界一分為二。
輝光閃爍裡,一切都變得如此接近,就好像隻要伸手,就能夠觸及天穹一般。
這就是,他最後所看到的景象。
在那一瞬間,他終於明白……
被一分為二的不是世界。
是自己。
啪!
泡影破碎的聲音姍姍來遲。
這再非是安凝口中用來唬人,但實際上自己練的半生不熟、堪堪入門,傳出去隻會被人笑到大牙的絕招……
而是真真正正的,【投射】的極境。
——流星!
星光明滅,帶來了滅頂之災。
不知從何處而來,不知往何處而去,群星之間的淩厲鋒芒一閃而逝,從天而降,輕描淡寫的掠過了世間萬象,自正中將老者一分為二之後,貫入了隴原的荒漠之中去了。
一瞬的死寂之後,血色滴落,猩紅的起點之後,有一道延綿的地裂和溝壑陡然從滾滾黃沙之中浮現,筆直的延伸,一直到消失在了視線的儘頭。
恰似掘墓一般,開辟的裂穀接住了那兩片仰天倒下的屍首,便在重力的彌合之下,漸漸合攏。
隻剩下一灘猩紅的血液還留在原地。
漸漸被飛舞的黃沙所覆蓋,直到再也不見。
而那一柄墜落在黃沙之中的天工之杖,卻驟然飛起,靈活的繞過了安能和安得兩人不太老實的小手兒,破空而去。
臨走之前的一縷微光中,權杖中仿佛有一道眼神向著兩人看來,滿懷著冷漠和警告。
兩人無奈一歎,齊刷刷的搖頭。
“真小氣,摸摸都不行。”
“天元是這樣的。”
“丟人。”
滾滾黃沙和狂風裡,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感慨著,已經無聲遠去,消失不見。
狂風席卷而來,帶著滾滾黃沙,一點點的淹沒了那些遍布沙漠各處的蒼白屍首,吞沒一切,再不留下任何痕跡。
而於此同時的萬裡之外,僻靜院落之中,正吃著涼菜的老頭兒抬起眼角,瞥了一眼天空,嘖了一聲。
“這倆敗家子兒……老子吃個夜宵都不消停。”
就這樣,放下了筷子,彎腰背著手,晃悠悠的離去。
“阿公去哪兒啊?”
廚房裡還在炒菜的年輕人探頭:“酒剛熱好,還有個菜呢,排骨湯也沒出鍋。”
“先盛出來吧,太燙了,晾晾,我回來喝。”
老頭兒頭也不回的說到,推門而出,一路上穿過僻靜的院落,踏著沾滿露水的石板,仿佛散步一樣,走上了山頭。
在那一片長年累月踩成鐵板一般的地麵上,隻有一道道焦痕,架子上零星的擺著散亂的武器,刀槍劍戟,無所不有。
乾枯的手指從武器之間劃過,點兵點將,選定了一把大刀之後,用力的晃了兩下,甩一甩,掀起一片破空的沉重聲響。
質量還可以,就它吧。
老頭兒點了點頭,抬起頭來,看向了陰雲密布的夜空,乾癟的胸膛鼓起,深吸了一口氣,吐氣開聲:
“哈——”
無聲無息的,他手中的大刀消失不見了。
聽不見巨響,就好像聲音都被殺死了一樣。
隻有在夜幕之中,一道雷火霹靂歪歪斜斜的自山頭升起,瞬間,劃過了一道筆直的軌跡,沒入陰雲之中,撕裂出了一個詭異的大洞之後,又迅速的消失在雲層之後。
疾馳,疾馳,疾馳——
那一縷閃耀的輝光無聲的突破了重力的束縛,自在翱翔,直到闖入了那一片地外的永恒黑暗和真空裡。
如同衛星一般,進入了現世同步軌道。
緊接著,一點輝光就無聲的融入了那一片延綿的輝光中去,填補了一片剛剛才空缺出的位置。
星辰回歸了星海。
就這樣,和軌道上那一片數之不儘的刀槍劍戟桌椅折凳鍋碗瓢盆冰箱洗衣機等等物件一起,無聲的運轉,回旋,環繞在現世之上。
恰似銀河一縷,如夢似幻。
而在漸漸合攏的陰雲之下,忙活完的老者已經背著手,轉身離去。
回到了桌子前,端起了湯碗。
滋溜了一口。
皺眉。
還是太燙……
“雨越下越大了啊。”
呂盈月輕歎著,嫋嫋熱意從杯中升起,模糊了臉上的皺紋。
自熊熊火光的燃燒裡,絲絲縷縷的白發仿佛浮現一縷灼紅,變得年輕了些許。
天穹之上,雷鳴暴雨,傾盆而下,厚重到令人窒息的雨幕之中,飛空艇的殘骸依靠在山丘之上,火光升騰,滾煙滾滾。
可天崩地裂,雷霆火焰,暴雨濃煙,此刻卻好像幻覺一樣。
明明將她簇擁在最中央,卻隻是飄忽而過,就連一滴雨水都未曾落在她的身上。
在飛空艇的殘骸之中,那一座會客室裡依舊燈火明亮,維持著完整,隻是除了她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了。
隻是,不知為何,卻有破碎的聲音從她的指尖響起,向上蔓延。
“……原來如此,是毒嗎?”
呂盈月垂眸,凝視著漸漸崩裂消失不見的右手,輕歎:“沒想到,在中城的時候就中招了啊……有勞各位,在這裡等了我這麼久。
如今馬到功成,旗開得勝,為何不願意現身一見?”
死寂之中,暴雨轟鳴。
無人回應。
可呂盈月的視線卻穿過了暴雨,落在了周圍,那一個個隱沒於虛空的身影之中:“尚九、高慶、李玉成、呂縱——四位好歹也是各家的門麵招牌,聯邦棟梁,兩個天人,兩具矩陣聖物,三具天工,萬裡迢迢的趕過來,對付我一個老女人,真讓人受寵若驚。”
伴隨著她的話語,黑暗世界之中的電光一閃,就像是有一隻手驟然扯開了幕布,幾個陰暗之中的身影,竟然憑空顯現。
他們環繞著整個燃燒的飛空艇,封鎖四周,天羅地網。
“嘿,到底是在安全局裡藏了這麼多年的狐狸,到現在還裝模作樣。”
尚九麵無表情:“呂鎮守,事到如今,也不必藏著掖著了,身兼天元和鏡兩係的天人,區區散魂毒而已,怎麼可能就這麼奄奄一息?何必如此虛偽?
事到如今,你又還想掩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