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虧我還以為自己很隱秘呢。”
呂盈月無所謂的笑了起來,咧嘴,破碎的聲音愈演愈烈。
那一副被黑灰色籠罩的滄桑麵孔,浮現裂痕:“尚先生的話也有些道理,事到如今,虛與委蛇也沒什麼意義,也正該坦誠相待才對。”
她停頓了一下,遺憾一歎:“隻是,有時候,真相未必如你想的那麼好看。”
那一瞬間,暴雨之中,一片死寂。
就像是摘下了虛偽的麵具一樣,呂盈月的手掌抬起,按在自己的麵孔之上,掀開了那一層仿佛本能一般的偽裝。
展露真容。
光鮮不再,扭曲破碎的模樣,從幻影之下顯現出來。
那一張遍布疤痕的麵孔之上,再無曾經的溫柔了,就像是經曆過大火的灼燒和強酸的腐蝕,血肉枯萎又增殖,糾纏在裸露的顴骨之上,構成了醜陋猙獰的模樣。
不止是麵目,脖頸,裸露在外的雙手,儘數血肉虯結,在惡毒的詛咒之下扭曲成詭異輪廓。
此刻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是更勝惡鬼,令人毛骨悚然。
難以想象,以雍容氣度、嫻雅麵貌遊走在各方之間,令不知道多少人如臨大敵、全神警惕的老狐狸,會是如此醜陋的模樣。
一時間,就連諸多圍攻者都愣在了原地,短暫失神。
可偏偏呂盈月卻根本沒有抓緊這寶貴的機會,反攻倒算,反而瞥著他們的模樣,猙獰麵孔之上,浮現一絲難以稱得上和煦的笑容。
“一晃這麼多年,這一副虛偽麵孔,連自己都習慣了啊。”
呂盈月輕歎著,攤開手,好奇的環顧著那些錯愕的麵孔:“如何?這區區真相,可堪各位一看麼?”
“如此氣度,到底是豪傑,又和容貌有什麼乾係”
長發斑白的當代白輅高慶垂眸,一聲輕歎:“倒是比我這種一把年紀了還蠅營狗苟的鼠輩強出許多,隻可惜……形勢所迫,命不由人。”
“事到如今,還和這醜鬼廢什麼話?”呂縱的神情陰沉,催促道:“做事做儘,彆被她拖延時間了!”
“我看則不然。”
呂盈月搖頭,遍布傷痕的臉上,笑容越發嘲弄:“如我這樣的虛偽之輩,雖然稱不上雅量,但至少看得清時務,小命雖然輕賤,但還是想多活幾天的。
倘若各位能罷手離去,四家退出聯邦南部的話,我可向天元立誓,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
簡直是笑話!
事到如今,已經是輸則全輸,勝則全勝的局麵了!被呂盈月推波助瀾至今,所有人都下了注,難道還能和局收場?!
“廢話不必再多說了,呂鎮守。”李玉成搖頭:“要怪,就怪自己欲壑難填吧。”
轟!!!
尚九漠然,周身雷電閃耀,體內那一具天人位階的矩陣聖物煥發烈光,無止境的呼應著萬裡陰雲和無窮雷暴,早已經醞釀多時。
此刻萬裡雷光化為洪流,肆虐招蕩,從天而降。
那一瞬間,所有的圍攻者都不假思索的,悍然出手。
隻可惜,不是四對一。
而是……二對二!
轟!!!
泡影破碎的身影響起,鎖閉空間掌控八方的天人高慶陡然一震,隻看到一隻手不知何時,從胸前穿出。
五指鋒芒變換,荒墟之道的真髓顯現,靜滯凍結!
在剛剛那一瞬間,莫名的恍惚和遲滯吞沒了他,就像是有一隻靜候許久的無形之手阻隔了白輅的變化。
僅僅隻是一瞬,可一瞬過後,便已經截然不同。
五指之間,一縷黑暗憑空浮現,轟然擴散——他呆滯的想要回頭,可在那之前,就已經被物質湮滅的恐怖黑洞,徹底吞沒,形魂俱滅!
轉瞬間,天人消散,甚至毫無征兆。
所有的變化都已經被不知何時,覆蓋了數百裡的幻象所吞沒了,恰如舞台幕布背後,無聲變換的滄海桑田。
當那個身影灰飛煙滅的瞬間,背後的人終於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赫然是剛剛早已經不耐煩,催促著所有人動手的李玉成!
在動手的瞬間,他就已經從原本的位置消失了。
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在那裡過,從一開始,他就被幻象所覆蓋,消失在了所有人的感知之中。
瞬間反目的刹那,原本他手中那一具詭異的黑匣就消失不見,將未曾有所提防的呂縱吞沒其中,層層鎖閉。
再然後,天地倒懸——
當呂盈月終於從沙發上起身的瞬間,暴雨、雷鳴、洪流、火焰,乃至一切,都儘數消散,或者,從一開始就不過是虛無的幻影。
萬象輪轉重組,真實和虛幻倒錯。
在回過神來的瞬間,萬丈陰雲的天穹居然去往了腳下,延綿的群山自頭頂的大地之中延伸向了遠方。
而恢弘浩蕩的無窮雷霆,驟然失控,潰散,儘數失去了目標,自呂盈月的周身一分為二,去往了未知之處。
天元之道的圈境·【倒行逆施】,不止,還有鏡係的【覆水難收】?!
尚九已經毛骨悚然——兩係之圈境,居然從一個人的手中顯現,不,不隻是如此,背後還藏什麼……
可在恍然和思索的瞬間,他已經忍不住,笑出了聲。
嘲笑自己。
事到如今,想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不過是勝生敗死罷了。
轟!!!
尚九的身軀陡然膨脹,擴散,化為鋪天蓋地的無窮雷光,烈焰霜風變換無窮,巨神自無窮烈光之中顯現……
自始至終,呂盈月毫無反應,隻是微笑著。
揮手。
一層輕柔如幻影的幕布自指尖顯現,自揮灑之中,再度覆蓋千裡,化為滾滾陰雲,將一切窺探儘數遮蔽。
在那一片無窮幻影交織的幕布之後,聽不見聲音,看不到光亮,一切觀眾們儘數被排除在舞台之外,再無從乾涉。
幕布之後,萬物輪轉,滄海桑田。
而當大幕再度拉起的時候,已經都已經結束。
暴雨衝刷之中,尚九的殘軀墜落在泥漿之中,早已經被一道道閃耀著黃金色澤的長矛所貫穿,桎梏。
奄奄一息。
“辛苦了。”
呂盈月頷首,向著身上還殘存著烈焰和灼痕的李玉成致謝。
隻可惜,李玉成卻絲毫不買賬,麵無表情的瞥了她一眼:“早點弄完,省得我再丟人現眼。”
泥潭之中,殘存的熱意擴散,蒸發雨水,令泥濘化為焦土,長矛貫穿之下,尚九掙紮著,張口,大口嘔血。
隻是空洞的眼睛,卻死死的盯著李玉成,怨毒刻骨。
“其實有句話說的沒錯,我確實是在拖延時間。”
如影的帷幕再度籠罩在了呂盈月的麵孔之上,遮蔽了原本的傷疤,再度回歸了雍容嫻雅的模樣。
她垂眸,俯瞰著尚九的模樣,遺憾輕歎:“以防你不知道……半個小時前,聯邦最高法院會發布公告,針對北境軍備腐敗案進行立案和調查。大概在天亮之前,就會一大批收到消息的人準備引咎辭職或者改弦易轍。
回聲和新元為求自保,肯定會把天城賣掉——而李家為了自救,也隻能選擇跳船。可以預計,接下來,民眾黨已經大勢已去。”
呂盈月停頓了一下,笑容越發愉快:“如今看來,我似乎賭贏了,而且是牽線搭橋,雪中送炭……仰賴諸位的助力,居功至偉。”
雨水衝刷之中,尚九的表情抽搐了一下,還想要在說什麼。
可再也沒機會了。
呂盈月起身,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沉默的李玉成:“後麵的,就交給你了。”
啪!
破碎的聲音響起。
在李玉成的手中,尚九最後的殘骸,灰飛煙滅。
而暴雨之中,已經再看不到呂盈月的身影。
就像是時光倒轉,湧動的火焰逆卷,破碎的框架重生,墜落的暴雨升上了天空,殘破的飛空艇再度回歸了完整。
重新淩駕於狂風暴雨之上。
行進依舊。
機艙裡,清脆的聲音響起。
一根筆掉在了地上。
打瞌睡的助理猛然驚醒了,下意識的擦著口水,環顧四周,“我、我……睡著了嗎?”
“是啊,睡的很香,沒叫醒你。”
呂盈月回頭,看著他困倦的樣子,寬慰道:“工作不必著急,注意身體,多休息一會兒吧。”
“我……”
助理愣了一下,汗顏歎息,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桌子上被自己睡覺時打亂的東西,再度開始工作,隻是,在間歇端起咖啡杯想要再去來兩杯濃縮時,卻看到,呂盈月依舊坐在窗前。
出神的凝視著窗外的陰雲和天穹。
他遲疑了一下,好奇的問:“您在看什麼?”
“唔……”
呂盈月想了一下,自嘲一笑:“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未來。”
未來?
助理好奇的探頭,也看了一眼。
黑黑的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未來真灰暗啊。”他輕歎。
“誰說不是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