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
表盤上,指針的回旋不知何時,隨著時光的流轉,無聲的重迭在一起。
六點三十分零三十秒!
此刻,時分秒三針整齊劃一的指向了刻度【6】的位置,一縷璀璨如金的輝光從數字之上顯現。
在純鈞‘完成’時不過百分之十的刻度,此刻居然隨著純鈞的崩裂,開始暴漲!
百分之二十、三十、四十、五十……
簡直就像是坐火箭一樣。
可季覺已經無暇再顧及其他。
啪。
第二道裂痕,在泡影破碎的聲音,再度顯現。
就像是一場走向滅亡的苦行和折磨。
在痛處和疲憊的恍惚之中,季覺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誰,究竟身在何處,究竟在做什麼。
意識、思想、靈魂,空空蕩蕩。
唯一所做的,便是順應著這一份愈發洶湧和狂暴的本能,再度揮起無形之錘,就像是高舉著自己的靈魂一樣,砸下!
崩!!!
仿佛幻覺一般的無聲之響陡然擴散,突破了工坊,回蕩在新泉和荒野之中,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邊。
就像是鎖鏈鬆脫,鐵枷破碎的聲響。
一錘敲下的瞬間,眼前昏黑的震蕩之中,季覺卻看到了無以計數的浮光掠影從眼前顯現。
【回憶】
此刻,名為季覺的人,自誕生的那一刻開始起,所見、所想、所學、所知所感受到的一切,從靈魂之中升騰而起!
第三道裂痕從純鈞之上顯現,徹底打破了完美。
它們在至純至粹的劍身之上蔓延,擴散,可是卻如此的順理成章,恰似於紙上筆走龍蛇,延綿不儘。
在亙古的原始蠻荒的時代,與獸類無異的原初之人或許就是這樣的揮灑鮮血,在岩窟之中描繪出了第一場狩獵的場景。
以太之道,由此而生!
而當第一道火焰從長夜之中燃起,照亮了一雙雙蒙昧眼瞳時,升變之欲便再不可阻擋。
祭祀和薩滿們以火焰燒碎了龜甲,用這最古老的裂痕作為載體,記述凶吉和過往的瞬間,升變與以太便在餘燼之再造中重迭在一起,糾葛交錯。
萌發於過去,交織於現在,消逝於未來。
正如同一切故事那樣。
此刻,伴隨著靈魂和劍刃的碰撞和砥礪,一道道裂縫蜿蜒著從純鈞的劍脊上浮現。
名為季覺的故事,便已經映照其中。
以劍匠之靈,造純鈞之靈。
再然後,以劍匠之名,具純鈞之名!
——這便是真正的天工·純鈞的創造!
靈魂之錘的碰撞之下,千萬道裂口從劍脊之上蔓延開來,純鈞陡然劇烈的震蕩,仿佛歡歌,又像是悲鳴一樣。
鏗鏘之聲隨著裂隙一同擴散,再然後,覆蓋無數裂痕的劍身,徹底崩裂,化為無以計數的碎片。
純鈞破滅!
可緊接著……當物質的枷鎖徹底破滅的時候,至純之粹,便從虛空之中再生。
當季覺的手掌再度抬起,便有一縷飄忽的泡影之光,顯現在他的眼前。
若有若無,如夢似幻。
卻好像一麵鏡子一樣,照耀著他枯槁疲憊的麵目,還有閃閃發亮的眼瞳,如此清晰。
就好像,另一個自己。
“你好啊,純鈞!”
季覺再忍不住微笑,垂眸凝視著雙手之中的無形之劍。
幻光流轉,無聲的起落,回應著他的呼喚。
“……”
寂靜裡,伊西絲再無法克製疑惑:“我並沒有看到純鈞,先生。”
“嗯,但這就是純鈞了。”
季覺淡然回答:“以劍具名,物我合一,故此,才同出一源,同歸一身。一旦純鈞能夠在他者的觀測之中顯象,便已經落入下乘,隻能淪為外傳。
真正的純鈞,本來就是除了劍匠自己之外,誰都看不到、也無從觸碰的造物……”
正是為了完成這一份和劍匠本身宛如一體的緊密聯係,才需要劍匠之靈,劍匠之名,劍匠之手去親手創造。
所成就的,並非是純鈞,而是劍匠本身!
伊西絲沉默著,隻感覺自己的創造者或許是無法接受失敗,以至於神經錯亂了,反正這種事情又不止一次。
更重要的是……
“如果一把劍無形無質又不存在的話,又如何去斬人呢?”
“對啊,正因如此,所以它才不是用來斬彆人的——”
季覺依舊微笑著,珍而重之的捧起那一縷最後的幻光,在未曾有過的歡欣和愉快中,迎來感悟。
“——而是,用來斬自己。”
那一刻,就在空無一物的雙手十指之間,幻光流轉,倒持。
對準了季覺自己胸口。
刺落!
轟!!!!
無聲無息,一片死寂的工坊之外,在這一刻,驟然迸發了驚天動地的轟鳴。
“什……”
沐浴著暴雨從鎮外歸來的斯蘭猛然警覺,勒馬,僵硬的抬頭,在一片戰馬嘶鳴和刀劍出鞘的聲音裡,所有人都後知後覺的反應了過來,呆滯的仰起頭。
看向天空。
拂曉清晨所亮起的天光消失不見了。
烈日無蹤。
不隻是新泉,此刻的荒野,甚至遠在崖城、潮城……
最先察覺到的是早已經觀測許久的葉限,緊接著,是山中老宅的躺椅上高臥的童家老阿公童源,潮城的工業園區裡考察的海州鎮守呂盈月,乃至陪同在她身旁的那位樓家老夫人。
再緊接著聞雯從宿醉中驚醒,睜開眼睛,再忍不住一個仰臥起坐,臥槽出聲!
安全局裡加班的童山下意識的拔劍,自己家推拿店裡的老頭兒們中間傳授養生之道的老張話語一頓;乾完活兒之後猶豫著是抓緊時間修煉努力趕超姐姐還是去找季覺哥玩的小安茫然回顧……
很快,整個海州,所有具備感知的天選者都不由得渾身一震,下意識的抬頭,望向了新泉所在的那一片天穹。
死寂之中,震驚難言。
而聯邦之外,千島之中,協會的駐地——天樞,島嶼的最正中,人來人往的廣場之上,高聳而沉寂的鐘樓驟然一震。
再緊接著,大聲放鳴!
宏偉的聲音憑空迸發,擴散,遍及天樞,往複回蕩。
所有的行人猝不及防,錯愕的同時,不由得駐足,回頭,看向聲音的來處時候,終於反應過來,再難克製羨慕和妒恨的神色。
“動天之鐘自鳴?”
“是誰?”
“草了,是哪個狗日的一直在出貨啊!”
“這都有托兒!”
辦公室裡,眾人見證之下握手的德隆和古斯塔夫動作也不由得一頓。
彼此相看時眼中湧現出一絲驚奇和感慨。
乃至,欣喜。
“哎,哎,哎……可真是吉兆呀。”
任期最後一天的理事長頓時眉開眼笑,“恭喜啊,古斯塔夫理事長,交接第一天,收獲喜報。”
古斯塔夫神情沉穩,含蓄領受了這一份意外之喜:“彼此彼此。”
“這下回頭寫回憶錄的時候,也算能有個合適的結尾了。”
德隆神色越發愉快,這難道不是餘燼看在自己為協會奉獻辛苦一輩子,最後給自己的歡送麼?
回頭得打聽打聽,是哪位大師的手筆才對。
海州,潮城,工業園。
“好大的陣仗啊,得有二十多年沒見到了吧?”
呂盈月身旁的那位老婦人感慨著,隨手扯住了忽然興奮想要去乾一架的樓偃月。
談笑間,好奇的問道:“這次是誰?難道是潮聲工坊的那位?”
“我猜大概不是。”
呂盈月緩緩搖頭:“葉限不是喜歡張揚的人,就算是天工出爐,也不會讓人知道。況且,這個方向……”
此時此刻,上善顯象所指的……
新泉?
啊,原來如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