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長了。
在吞沒天地的黑暗裡,整個裂界都回蕩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巨響,暴動的陰影們肆虐著,像是洪流一般肆虐席卷。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個個從禁域走出的詭異變種。
宛如巨人一般大小的龐大身軀,尋覓著任何一個觸犯禁忌的活物,殘暴咆哮,踐踏大地的時候,煥發出宛如雷鳴的巨響。
而天穹之上,當稍縱即逝的烈光橫過的時候,就照亮了一個個仿佛背生鐵翼、身披金甲的身影,掀起風暴,蹂躪四方!
地衛天鈞!
哪怕僅僅是往昔所殘存的幻象,可那凶戾狂暴的模樣,也足以令人顫栗難安……
祭廟暴動裡,黑暗幾乎化為了實體,徹底將整個裂界吞沒。
殘酷的天元之律在畸變之後,宛如一切活物的脖頸之上的絞索,無時不刻的帶來窒息和恐懼。
在這近乎天威一般的恐怖衝擊之下,所有的幸存者都隻能顫栗的躲在篝火旁邊,驚恐的煎熬。
等待天明……
在那一座華麗的宮燈周圍,所有撤退的幸存者們人人帶傷,臉色慘白,數量就連剛剛進入裂界的一半都不夠了。
絕大多數用來探路和消耗的炮灰都已經在祭廟的暴動中徹底湮滅,被饑渴的殘影們吞噬,四分五裂,又化為了殘影的一部分……
此刻在這一座偏僻的殘破殿堂裡,那些剛剛轉化完成的殘影還不斷的停留在宮燈的微光之外。
在殘存的怨毒的鼓動之下,往複徘徊,擇人欲噬。
隻不過,燈光照耀的領域,好像殘影根本看不見一樣,完全找不到他們的痕跡。
明明生前除了用來消耗之外毫無價值,死了之後,就變成這麼麻煩的東西……無憂公的部屬中,管理人員的大管事不由得懊惱。
早知道,就應該在祭廟暴動之前,先把這些礙事兒的玩意兒解決掉!
他憤恨的瞥了一眼那些徘徊不去的殘影,回過頭之後,便擠出了諂媚和熱情的神情,侍奉湯藥。
如巨樹一般層層展開的鎏金宮燈最下麵的基座上,依靠著一具殘缺不全的身影,白骨裸露而出,苦痛痙攣。
無憂公!
威嚴莊重的氣息已經不見,隻剩下癲狂和憤恨。
麵孔之上血肉剝落,仿佛遭受烈火焚燒,猙獰如鬼。
此刻,他一方麵維持著宮燈的光明,另一方麵還要分心體內暴動的天元之律,絲絲縷縷的火焰不斷從傷口中升起又消散。
前所未有的虛弱。
不過,很快狀況就有了變化。
在短暫的準備之後,身姿窈窕的侍女捧起了華麗的酒爵,將仿佛無窮的一線猩紅瓊漿倒進了無憂公的口中,海量的生命力從體內擴散開來,迅速修補身體。
而旁邊環繞的盲目侍從則剖開了無憂公的身軀,嫻熟的從其中摘除了那些碎裂的骨骼和臟器,連帶著將祭廟降下的絕罰之律一起。
再然後,一具具仿佛黃金和白銀所打造的金屬內臟從箱子中取出,分門彆類的納入腹中。
銜接的一瞬間,金屬的光芒和質感就迅速褪去,化為了血肉一般的質感,再度運轉。
如是,修補完全,細密縫合,長長的針腳像是蜈蚣一樣,沒入了華麗長袍之下,隱匿黑暗。
短短的幾分鐘的時間,原本奄奄一息的無憂公便再次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仿佛,重振旗鼓!
而那些人,也都如同紙人一般,回歸了箱子之內,消失不見。
在眾人的恭賀之下,管事喜極而泣,匍匐在地,磕頭如搗蒜,聲淚俱下:“屬下料事不明,禦下不嚴,以至於主公大計崩壞萬死不足以贖,九州之鐵不足鑄此大錯,還請主公降罪……”
“什麼話,誰又能事儘前知,絕無意外呢?”
無憂公瞥了他一眼,揮手說道:“孤如今尚在用人之際,你為我之心腹,安能菲薄如此?這些話,切勿再提。”
頓時,管事熱淚盈眶激動的渾身顫抖:“主公厚德海恩,屬下粉身碎骨無以報償,下輩子定然……”
一番君臣相得的戲碼過後,隊伍的氣氛頓時活躍了不少,尤其是從無憂公的箱子裡不斷湧現的美酒佳肴,也終於令所有人蒼白彷徨的神情漸漸安定。
隨著燈光之外,那一片暴動漸漸有了減緩的趨勢,士氣也再度開始恢複。
而自始至終,不飲不食跌坐冥思的無漏寺上師終於睜開了眼睛。
“出此意外,世事難料。未曾想到十數年籌謀,竟然功虧一簣。”上師發問:“無憂公接下來有何安排,還請示下。”
一時間,隊伍裡所有的人神情微動,屏氣凝神。
“大師這是哪裡的話?”
無憂公似笑非笑:“些許挫折而已,不值一提,隻不過是無損大局的一段小小插曲而已,何必又來試探我呢?”
上師依舊沉靜,宛如枯木:“朝見之塔已經被毀,就連覲見之鐘也已經徹底碎了,難道無憂公還有打開祭廟的方法麼?”
“……”
無憂公的神情陰沉一瞬,但卻依舊肅然,絲毫沒有動搖:“誠然,不經朝見,確實無從踏足禦前。
隻不過,想要進祭廟,也未必隻有這麼一個方法。”
一時間,就在所有人的震驚的凝視裡,他微微一笑。
“各位放心吧,為了這一日,我無憂一係早就已經準備了數百年,斷然不可能有所疏漏。
至於方法,大家隻要配合我就好了,我保證,契約一定會被履行——拿到傳國之印以後,祭廟內其他的一切,儘歸各位所有!”
“善哉。”上師拈花一笑。
所有人都仿佛喜笑顏開,滿懷期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無憂公越來越匆忙的回顧裡,宮燈的光芒漸漸暗淡,好在,就在徹底熄滅之前,外界的黑暗風暴終於迎來了停息。
餘波陣陣裡,絲絲縷縷的黑暗之影依舊籠罩祭廟。
盛怒並非結束,反而像是下一次暴動之前的短暫間歇。從那一堵死之高牆以後散發出的黑暗之霧依舊充斥裂界,令所有的人都難以呼吸。
壓製和排斥,就連矩陣的運轉和賜福都緩慢起來了。
如同置身深海一般,越是龐大之物要承受的壓力就越是驚人,位階越高,就越是舉步維艱。
倘若是天人那樣的‘異物’的話,彆說靠近,光是進入裂界,就會瞬間遭受來自塔之陰影的封鎖和壓製,後果難料。
反倒是無憂公之前陰差陽錯的跌落了天人的位階,同屬未成之塔這一大孽,此刻頗有幾分如魚得水的暢快感。
在下屬的讚美之中,也變成了天命所歸的證據,連番吹捧之下,仿佛禦極帝位、再造帝國也就在今日了。
隻不過,無憂公的神情卻絲毫沒有得意。
反而略顯陰沉。
當所有人都再次來到禁域之外的高牆下時,那一扇扇華麗莊嚴的門扉之上,巨麵依舊猙獰狂暴。
冷眼凝視著任何一個膽敢靠近的外來者,時刻準備降下絕罰。
在又耗費了兩個炮灰測量出了安全距離之後,所有人在界限之外警惕著四周,看向了正中的無憂公。
而無憂公再沉默了許久之後,終究還是從隨身的箱子裡,取出了最下麵的寶物。
“事已至此,再沒有其他的選擇,列祖列宗在上,破立之時就在今日,且恕無憂冒犯了。”
在那一隻拳頭大小的琥珀之中,漆黑的火苗依舊保持著升騰的姿勢,仿佛永遠凍結在了那一刻。
但在取出的瞬間,仿佛感應到了祭廟的氣息,被凍結的火苗瞬間劇烈震顫起來,仿佛狂怒著,即將蘇醒。
那是……
“……墨者的焚闕之火?”謝赫裡愕然失聲,難以置信。
不是無法相信它還存留於世,而是沒想到,無憂公手裡,竟然還存留著昔日帝國如此龐大恥辱的證據和碎片!
天元之塔的崩潰和坍塌,隻不過是帝國的終結。
而在這之前,墨者們便工於心計的創造出了無數的武器和破壞,包括在進攻天元之塔以前,破除宮禁和死牆的工具。
此刻無憂公手中那一縷小小的火苗……
那便是傾儘了餘燼和白鹿之真髓,耗費了不知道多少材料,專門針對天元一係的力量所打造的力量!
據說天元之塔崩潰之前,帝國的萬裡宮城便已經籠罩在無窮的黑色火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