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殺手!
和煦的陽光,由祁連山的邊沿穿過來,照射在這十戶哈薩克遊牧民族團聚的部落裡。
清晨有牛馬羊的亂囂囂的叫聲,暖濕的風夾著濃厚的水草氣息,還有牛馬糞便的味道。在一張半吊著的繩網軟榻之上,陳宋終於蘇醒了過來。
他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夜,現在他喉中發出低低的呻吟之聲,他仍然要求道“水……水……”
一個高大的、披著黑熊皮襖的老人走過來,低下頭和藹地笑道“你醒過來了!很好!很好……”
陳宋點頭苦笑道“老先生你是……我是在……”
老人手中有一支長長的旱煙杆,他齜牙笑了,用很生硬的漢語道“小朋友!你大概是被仇人所傷吧?傷很重,有死的危險;不過,我女兒救了你,她說你就是她認識的那個姓陳的漢人……”
老人用黑壯的手,摸了一下臉上的胡子
“現在,你可以放心休養,你的傷,我們會給你醫治……”
在他說話時,陳宋鼻中嗅到了一陣極為強烈的牲口糞便的味道;而且身上濕熱熱的十分難受。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上身早已脫光了,整個上身全為一種黑糊糊的東西所包住,那濃厚的糞便之味,就是由這種東西上發出來的。
他不禁皺了皺眉,想動一下身子,可是稍微一動,五內俱感痛楚難忍,他不由又微微呻吟了一聲。老人忙走上前來,皺眉道“怎麼!還痛麼?”
陳宋露出感激的微笑
“謝謝你老人家,這麼說,老先生是依梨華姑娘的尊翁了?依姑娘她……”
老人哈哈笑了幾聲,用力吹了一口煙管,把灰燼吹了出來,一麵點著頭道“不錯……不錯……要不是她,我是不願管這種閒事的……你看!”
他用煙管指了一下屋角,那裡放著兩個大盆,盆中全是汙穢的糞便,另有一個大炭火盆,燃著熊熊的烈火,怪不得這室內絲毫不冷呢!老人說
“這盆子裡是馬和駱駝的糞便,另外有一種祁連山出產的刺草。我們把刺草燒成灰,然後混合兩種糞便,糊在你身上,要一個時辰換一次……”
說著他笑了兩聲“這種活是很討厭的,我已經守了你一整夜了!”
陳宋不由感動得熱淚浸枕,在這無情邊地,竟會幸遇著這麼好的父女,不用說,自己的命又是絕處逢生了。他感激地點頭,訥訥道“謝謝老伯……依姑娘呢?”
他的臉在說完這句話後,微微紅了一下。老人歎了一聲“我倒不怎麼累,要謝你應該謝她……唉!她騎著馬上了祁連山,來回一夜去給你割刺草,兩隻手全被刺紮破了……今天天一亮,她又騎著馬去了。”
哦!陳宋驚愧地籲了一口氣,那大方、天真、直率姑娘的臉盤,不覺浮上了他的眼簾。他真有說不出的愧疚,想起來,自己這一條命,竟是被兩個姑娘所救活的。
聽著老人的話,他一時反倒不知要說什麼了,所謂“大恩不言謝”,這恩惠太大了,自己一輩子也報答不了。口頭謝,又算什麼呢?想著,他不禁微弱地對著老人點了點頭,正要說話,老人已含笑搖著手道“相公,你不可說話,你受了很重的內傷,要靜養。你可以放心,這是我們祖傳下來的方法,對於內傷很有效,你隻要小心靜養,一定會好的!”
陳宋不禁感激涕零,隻好遵言慢慢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實在忍不住口中的乾渴,又睜開了眼睛,見依梨華的父親正坐在火盆旁邊抽著煙,一麵烤著火,他輕輕道“老……伯……我要水!”
老人站起來,歎了一聲道“本來是不能給你水喝的,不過我看你實在渴得厲害,這麼吧,你少來一點吧!”
他說著由身後拿下來一個水囊,走到陳宋床前,陳宋張開了嘴,半天才覺得有一種甜甜的微帶膻味的汁液,滴在他的嘴裡。隻滴了十幾滴,老人就放下皮囊,含笑道“夠了!夠了!不能再多了!”
陳宋不便再求,隻好點了點頭,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這時,窗外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在喚著
“拔蕩!拔蕩!”
老人站起來,擠著眼睛笑道“她回來了。”
說著轉身而出。
陳宋用振奮渴望的目光,向門外搜索著。果然,那個可愛的姑娘——依梨華,出現在室內。
她穿著草綠色的大裙子,臉色紅得像熟透的蘋果似的,這麼冷的天,她的發鬢和眉梢卻沁著一粒粒晶瑩的水珠,那可能是霧,也可能是汗珠。
從她起伏的胸膛裡,可知她跑了很多路,她飛快地跑到床邊,像小鳥似地跳著“哦!哥哥,你醒了……你醒了!”
陳宋不再為她這親密的稱呼而驚奇了,他興奮地看著這個救自己活命的姑娘,訥訥道“謝謝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姑娘!我不知如何來感謝你!”
依梨華收斂了臉頰上的笑窩,微微嘟了一下小嘴,伸出一隻白雪似的嫩手,輕輕地按在他唇上;然後杏目半轉,嗔笑著說
“不要說這些話,我不要你謝我,知道麼?”
她俯下身子,吹氣如蘭地道。陳宋微微點了點頭,事實上,他也不能開口了,因為嘴還被對方冰冷的玉指按著呢!
依梨華鬆開了手,回頭笑著對她父親說了幾句什麼,那老人含笑拿著煙袋出去了。
這房間的格式很怪,陳宋已觀察很久了,還是沒弄清楚,它的屋頂是圓形而突出的,可是室內卻是方形的。由半支的窗戶望出去,對麵有一排排的房子,全是老羊皮連綴成的,房頂也是尖椎形的,於是陳宋猜想自己這房子,一定也是那樣。那是典型遊牧民族的羊皮帳篷,很易拆建,遷移十分方便。
依梨華搬過來一張小凳子,放置在他床邊,輕輕一推那繩網編就的吊床,這張床遂輕輕地搖蕩了起來,她笑著問
“舒服不舒服?”
陳宋微笑望著她,那是深情的微笑。依梨華含情脈脈地望著他,輕輕歎了一聲“昨天晚上,可把我嚇壞了。你的馬跑在對麵回族部落停下了,那些人也不管你死活,還想搶你的馬。後來有一個帶刀的男子趕跑了那些人,後來卻不知為何又把你丟下不管了,正好我騎馬回來,天呀!一看原來是你,我也顧不得他們笑話,連馬帶人給拉回家了。”
她臉色紅紅地問
“你是怎麼了?我看你全身是血,當時嚇得哭了。拔蕩出來,我就給他說了,幸虧他老人家過去給人家醫過病,說不要緊,就用這個土法子給你治,我連忙上祁連山給你去找刺草。”
陳宋仔細聽著,不禁眼圈紅了,直想掉淚,可是他不願在女孩子麵前哭,苦笑道
“姑娘,謝謝你……”
依梨華小嘴一噘
“瞧!又來了!”
她低下頭,拉長了聲音,嬌聲道“以後不許再說什麼謝不謝了,好不好?隻要你傷能好,我就開心了。”
陳宋微笑著看看她,她那長長的睫毛,深如大海似的一雙眸子,亭亭如玉樹聳立的身材,一切都顯示著女性真摯的美。
陳宋微微歎息了一聲
“姑娘!我的事一言難儘,等我傷好了以後,再慢慢地告訴你。”
依梨華扭了一下身子,嫵媚地笑道“不要緊,你慢慢地告訴我好了。”
然後她蛾眉一挑,杏眼泛威
“我一定替你報仇,這個人好狠的心!”
陳宋苦笑了笑,沒有說話,他怕說出來之後,依梨華真的去了,那可是飛蛾撲火,自尋死路。
依梨華又笑了笑,道“你的馬,我已經拴在我們的槽上,衣服和銀子,我都給你收起來了,還有一張畫!”
陳宋怔了一下,微弱地道“什……麼畫?”
依梨華笑著跑到一邊,在一張桌子上找了半天,找出了一個卷著的紙卷。陳宋不禁麵上一熱,依梨華笑著打了開來。
“看!是畫的梅花,真美!”
陳宋正想叫她收好,卻見她低頭細細看著畫上的字,口中念著
“春雪不解情,梅殘心亦殘!”
陳宋閉上眼,輕歎了一聲。依梨華不解其意地皺眉道“大哥!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