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回過身來,對依梨華咭哩呱啦地說了一大套,依梨華馬上笑態可掬地道“拔蕩說,他年輕的時候,在吐魯番被蛇咬了,幸虧在沙漠裡遇見一個漢人,才救了他的命,所以他現在很高興來服侍你!”
陳宋感動地在枕上微微點著頭,他忽然苦笑道“姑娘!你們這個地方,我想一定很美,等我傷好了,我真願和你們住在一塊。姑娘,我可以跟你們賽馬!”
依梨華高興得一跳,拍手道“啊!太好了……”
她低下身子,張著微微帶著海一樣顏色的眸子
“哥哥!你說的是真的?”
陳宋傷感地道“我如今已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了,承蒙姑娘你們父女這麼對待我,你們能允許我暫時在這裡住些時候,在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我還有什麼不願意?”
他說著話,聲音顯得有些抖,腦子裡不禁又回想著梅園之中,四老設計圍殺的一幕,不禁恨得咬牙切齒,熱淚奪眶而出。依梨華大吃一驚,當時趨前,緊緊地握住他一隻手,搖晃著道“哥哥,你怎麼啦?”
陳宋忙收斂了流出的淚,佯笑道“沒有什麼,姑娘你們對我的大恩,我真不知如何來報答,總有一天……”
依梨華一隻手用力地握了他一下,嘴唇嘟了一下,嬌哼道“你看,你又來了……”
然後她把白嫩的臉,湊得都快挨到了陳宋的臉上,小聲地說
“隻要和你在一塊,我就高興死了……哥哥,我不要你離開我,好不好?”
陳宋臉上被她散亂的發絲摩得癢癢地,尤其是這麼臉對臉,對方櫻口吹氣如蘭,就是鐵打的漢子,到了此時,也沒有個不動情的。
陳宋一時不禁感到麵上訕訕地發起燒來了,他幾乎不敢這麼直著看這個姑娘。她那雙剪水瞳子裡,所散發出的光焰,真像能把人熔化了;而她那蜜也似甜的聲音,能化百煉鋼為繞指柔。隻要你與她談話,她準能牢牢地吸引住你。
可笑的陳宋,在這一方麵來說,真可說是太沒有經驗了,他隻覺得臉陣陣發燒,他想笑,可是笑得又那麼不自然。
他茫然地點著頭,眸子裡所散發的是羞、是喜、是傷心……而這麼些不同的色彩,點綴著這清秀英俊的少年更美了。依梨華不由嬌哼了一聲,一頭埋在了他的臂彎裡,懶散嬌嫵地說
“哥哥你真好……”
陳宋眸子很快地向一邊的依梨伽太瞟著,麵色十分尷尬。那個少年時曾一度風花雪月過的老頭子,注目著這一對年輕人的情景,非但不以見責,反倒高興得笑了起來。他們族人,不論男女,是有資格坦露他們感情的。他們以為感情的本身是純潔美麗的,隻是因為人的意念、妒嫉加了上去,才會使有些感情變成醜陋的,那是可悲的!
他笑向依梨華說了幾句,就轉身出去了,那懶散的姑娘臉紅紅的、熱熱的……
“你爸爸說什麼?”
“他說……他說……”
然後她把紅紅的小嘴,貼在他耳邊,半哼半嬌地道“拔蕩說,今生隻許我愛你一個人……”
陳宋心中一驚,訥訥道“啊……啊……”
依梨華粉頸低垂
“因為我已經愛上了你,我們哈薩克女人,是一生隻能愛一個人的……”
說到這裡,她的臉更紅了,就像樹上吊著的熟透的蘋果一樣。陳宋有一種說不出的欣慰,他問
“要是我死了呢?”
“那我也死!”
依梨華毫不猶豫地這麼回答;然後露出臉上的酒窩,凝視著這個她所深愛的男人,她是這麼的得意。世上又有什麼事,能夠比在戀人的懷抱裡更美、更甜、更滿足呢?
孤獨了長久歲月的陳宋,在自身受到愛情的滋潤後,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愉快。他仰視著這個高身材白如玉的姑娘,也暫時為自己編織著快樂的幻夢;而對“仇恨”這個字眼似乎有些厭倦了。
他相信,一個人是絕不能長久生活在仇恨之中的,因為善良原是人的本性。
幸福的年輕人陳宋,他的傷在愛人的照料體貼下,很快地痊愈了。
現在他已經能夠輕鬆的行動了,清晨,他和依梨華並轡在水草地裡馳騁著,迎著日出,遠遠地看著那像巨蛇似的萬裡長城,嘉峪關的縮影,引逗著他們雄壯的幻夢。依梨華常常在馬上遙指著,說她的家是在城門的另一邊。
她說那裡有沙漠,有駱駝、有青草、有水,怎麼怎麼好。陳宋告訴她說
“有一天,我會帶著你,從那裡出去的。”
然後他們就在疏勒河的沿岸,並轡縱馬馳騁著,牧羊人的螺筋聲,帶著濕露的晨風,給他們披上青春的晨衣。陳宋確信在他以往的歲月裡,從來也沒有這麼暢快過,他的身體漸漸恢複了。
現在他已開始慢慢溫習著自己的功夫。閒暇時依梨華常偎在他的左右,他教依梨華看書賦詩、繪畫寫字,他們確信,目前他們是平安和幸福的。
可是,天下事常常是出人意料的殘忍,“木秀風摧”更是一句不變的哲言,快樂的時間往往是短暫的。陳宋現在已能在草原上和依梨華比練輕功,隻是每當他深呼吸或是奔馳用力時,前胸的內傷還會隱隱作痛。這時不禁又令他記起了那筆血海深仇,他立下了大誓,自己今生主要的任務,就是複仇,他是為複仇而生的。
依梨伽太這所羊皮棚舍,本來是三大間,他們父女各住一間,一間當作飯廳待客之用;現在陳宋來臨,他們不得不在客廳旁邊,另外又搭了一間,好在這種房子不費什麼事,東西現成,一圈就行了。
他們這所帳篷,和一般人家稍有不同,就是還用籬笆圍了一個院子,院子裡種著水仙花,還有十數株仙人掌和牡丹,小小的院子被花占得滿滿的,看起來十分美觀。
衣馬兔是在疏勒河的中流地帶,附近除了由關外維吾爾、哈薩克族遷來的百十戶人家以外,幾乎被清一色纏回住滿了。此類回人,以白布纏頂的居多數,他們秉性蠻狠好鬥,所以外族人很少招惹他們。
依梨華一家,非但和這些人沒有來往,就是本族中人,他們也很少往來。他們不求助人家什麼事,人家也很少找他們;尤其是前些時日,他們得罪了馬場的銅錘羅之後,人家更是再也不敢答理他們了。
依梨華的母親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她和她的娘家人,每年有一半的時間,要聚集在一起,參經誦典。雖然伊斯蘭教風靡當地,可她們仍然虔誠地信奉她們的佛教。
依梨華有一個哥哥,名叫依梨般若,就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出家從佛去了。
依梨伽太是一個酷愛自由的人,他和女兒依梨華不信奉任何教,因此難免和她們母子二人有些格格不入,所以他們常常是分開兩頭住的。依梨伽太帶著女兒,過著自由流浪的生活;而他的太太卻常常住在兒子的廟裡,或是投奔娘家人參佛誦經,目前正是過著這種生活。他們都把分離看得很淡,想見麵時,隻須托過往的駝商帶一個信,那老哈薩克女人就會來的。至於依梨伽太,卻是不願再回吐魯番,他受不了長途跋涉之苦,除非他認為自己要死了,否則他是不願回老家去的。這正應上了我們一句俗語“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雖然他已經老了,可是他卻堅信自己仍有足夠的生命活力,離死還有一大段很長的距離!
依梨伽太養有一群羊,每年他把羊販給回商,他就有相當的資本從事其他事情,他從來沒有為生活而發愁過。他老,但是很健康!
懶洋洋的疏勒河靜靜地流著,紅紅的彩霞像是一大捧山茶花,灑在了蔚藍的天上。
遠處的風,吹壓得野草一倒貼地,牧人趕著牛羊牲畜往回家路上踱著,這情調兒,正應了人們熟悉的句子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河邊並騎徜徉著一對年輕人,陳宋的秀逸英俊,依梨華的豔若天人,尤其她那美麗的大彩裙,為風吹拂著,就像是翩翩起舞的仙女。他們慢慢地勒著馬,一任它們低頭嚼食著河邊的青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