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嬌!
皇上賜封沈灝襲任安遠侯的詔書果然第二日就下達了,與之而來的還有另外一份讓沈氏眾人氣炸了的旨意欽天監夜觀星象,太子主星黯淡,十月初六大婚之日,恐見血光之災,經過欽天監徹夜推算,終於得出破解之法,隻有沈謙停靈五日後即刻落葬,方能解了太子性命之憂。
大周朝數百年來的規矩,公侯王爵停靈三月後才要下葬,以昭顯勳貴,寄托哀思。莫說是公侯世家,便是尋常的官宦,辭世後也皆要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才會落葬祖墳。
皇上這旨意重重地打了積威數百年的沈氏一個響亮的耳光,將沈氏的尊嚴狠狠地踩在了腳底之下,讓橫死的安遠侯沈謙死不瞑目。
但若是不尊旨意便是罔顧太子的安危,便是忤逆君上的重罪,若是龍顏震怒,直接一道聖旨奪了沈氏的勳爵,滅了沈氏的嫡脈,朝中禦史卻也是無法勸諫的。
現任的安遠侯沈灝承受著族人活天的憤怒,接了這道屈辱的聖旨,在十月初二那日將沈謙的靈柩出殯匆匆地埋進了祖墳。
他是忿恨的,不滿的,忐忑的。身為新上任的安遠侯,自己的父親被皇上這樣的踐踏,便等於是在踐踏他的尊嚴和臉麵。他並不笨,因此也從皇上的旨意中多少揣測出了幾分如今的形勢,知曉皇上不待見沈家,自然也就不會待見自己,自己雖然成了侯爵,但以後這條路卻並不容易走。
但沈瀕的內心深處,不可否認地也藏了幾分誌得意滿和揚眉吐氣的舒暢。他窩窩囊囊醉生夢死地過了三十年,一直生活在父親和大哥的陰影下,便是心中至愛的女人當年也因為自己是不能承爵的嫡次子,而斷然拒絕了他的求親。
雖然秦氏最後還是嫁給了自己,並且是以平妻的身份,但她向來心高氣傲,對自己所處的地位並不滿意,沒少在自己麵前冷嘲熱諷過,即便自己努力將名下的幾個鋪子經營地有聲有色,讓她衣食無憂荷包豐滿也不能使她滿足。
誰能料到,時來運轉,這侯爵之位竟然能落到自己的頭上?
正當沈瀕感慨萬分之際,沈棠卻愁得茶不思飯不香。
碧笙將特意做了的食物放到幾案上,心疼地說道,“小姐,這是我親手做的菌菇上素,是您最愛吃的菜了先用過了再想事情也不遲。這幾日您心神耗費甚巨,成夜地不合眼但卻沒用多少飯菜,長此下去,身子怎麼吃得消?”
沈棠放下了手中的紙筆勉強吃了幾口,素日最愛吃的菌菇上素,此時卻一點滋味也無,味同嚼蠟,難以下咽。她強迫自己吞了幾口,便又匆匆地將碗筷放了下來,又重新拾起了筆墨,在紙上圈圈畫畫了起來。
碧笙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將幾上的飯菜收拾到食盒之中。然後便退了出去。
廊柱下,碧痕問道,“小姐用了多少?”
碧笙撅了噘嘴,將食盒打開給碧痕看了一看,嘟嚷著說道,“吃飯皇帝大,便是再忙,也不該連飯也不吃了,你瞧,就挖了那麼幾小口的米飯,人家費了一個上午的辛苦做的菌菇上素也隻吃了那麼一小點。這一連好多日了,都吃不好睡不著的,再這樣下去,怎生是好?”
碧痕向她擺了擺手,“小姐心中有事,這時節又事關沈氏的生死,小姐吃不香,也是常理。你先去收拾了,我再去勸勸,若實在小姐不聽,咱們再去求二少爺來一趟吧。”
碧笙點了點頭,提著食盒轉了個彎便去了小廚房。
碧痕輕手輕腳地進了沈棠的內室,見她正擰著眉頭在紙上不斷地塗塗畫畫,便伸過頭去看她寫的什麼,但白紙之上,卻是她完全看不懂的奇怪符號,她不由好奇地問道。“小姐寫得這是什麼,怎得我一點也看不懂?”
沈棠的身子微微一窒,抬起頭來勉強笑了一笑,“我想事情的時候習慣亂寫亂畫,這符號裡的含義隻有我自己才懂,你自然是看不懂的。”
碧痕的本意不過是要打開話題,並不真的是要深究沈棠寫了什麼,因此也並不在意,輕柔地替她沏了一盞茶,然後遞了過去,“小姐先喝杯溫水潤潤喉。”
沈棠接了過來,輕輕地抿了一口,然後滿懷愧意地說道,“這幾天讓你和碧笙操心了,碧笙接連幾日費儘心思替我做好吃的,我並非不懂她的好意,但卻是真的吃不下什麼。這丫頭脾性暴躁,想來心中已經生了惱意,待會你若是見了她,替我好好道一聲抱歉吧。”
碧痕心中一暖,說話的聲音便更見輕柔了,她低聲勸慰道,“碧笙她又不是傻孩子,哪裡會就這樣生了小姐的氣?小姐多慮了,我看小姐長籲短歎的,不如小姐將心中的煩惱說與我聽聽,我雖然不才,沒有小姐聰慧,但小姐有個傾訴的對象,好歹心裡也能舒暢一些。”
沈棠低低地歎了一聲,“我所料果然不差,祖父昨日方才落葬,今日便有好幾家朝臣臨陣倒戈,轉向了太子,三皇子派了小林子公公來討我的主意,可我一時卻想不出解決之道來。眼看皇上的動作招招狠辣,他已經完全不在乎世人將如何評價他,對我沈氏連番使出陰毒的致命招。而我們卻完全無力反抗,甚至連抵招都有些難了,這種時候。我哪裡還有心思好好吃飯?”
碧痕凝著眉頭問道,“小姐您不是說過,那些朝臣都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不值得一提,等將來我們勢力盛了之後,他們也還是會再投過來的,何至於發愁成這般模樣?”
沈棠苦笑著搖了搖頭,“若隻是朝臣這樣哪裡值得我這樣擔心?我怕的是,祖父之前聯絡的那幾個世家勳貴甚至幾家王爺處都會有所變動啊!皇上這樣雷霆萬均的陣勢,誰能不暗自動容?他們本來堅定的心又豈能不再添猶豫?這會還並未動起來。隻不過是還不曾到了該動的時候。若此時我們不能拿出點法子來,那祖父之前的努力便就都付諸流水了。”
“這也就罷了。”她悵然中帶著幾分氣憤地說道,“讓我失望憂心的是,外難未除,卻先自起了內訌。以沈諒為首的沈氏旁係昨夜竟然背著我去鬨了太叔公,他們似乎料定了這回沈氏再沒有翻身的機會,想要剝離出沈家,以免將來的滔天大禍落到他們頭上去。”
碧痕柔聲勸慰道,“所謂樹倒猢猻散,大難臨頭各自飛,那些旁係生出異心來,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小姐難道忘記了,當年方家也是經曆過這麼一遭的。”
方遠山公還在世的時候,淮南方家的盛景絕不輸沈氏太多,但遠山公一辭世,沈棠的外祖父又因為諫言的罪了先帝,因此被罷免回鄉,眾族人怕受他牽連,竟紛紛提議將他們這一支逐出方家,族長竟然也同意了。
後來方明軒得了皇上看重之後,方氏的族人倒也曾想過要他們回去,但方明軒向來是個硬氣的漢子,當年所受的冤枉氣還不曾抒解,又怎可能再去受那般迎高踩低的族人之氣?他斷然拒絕了。
方明軒不曾娶妻,也並無子嗣,後來驟然猝死,那些族人又怕惹了麻煩,竟然無一人提出要過繼個嗣子與他,好繼承他名下的財產。
沈棠想到從前舅父沒因為族人而少抱怨過,一時苦笑道,“這些道理我哪能不懂?我隻是沒料到沈諒他們竟然會那樣心急。祖父常說,沈氏能夠屹立大周數百年而不倒,並且越來越強,全是因為族人都恪記不離不棄同心同德這八字祖訓,但如今看來,卻不過隻是因為從前沈氏不曾遇到過這樣的危機罷了。”
這便是家族,最靠不住,但卻不能沒有的家族。
她低低地沉吟,眼神忽然變得幽深起來,過了半晌後,她才重重地說道,“也罷,人各有誌,既然沈諒他們想要錄離開沈氏,那我便就應了又如何?隻盼將來,他們不要再後悔了又想回來,那時,可就不會那樣容易了。”
“更何就……”她轉頭對碧痕說道,“那些旁支到處打著安遠侯府的名義謀尋好處,我早就有些看不慣了。正好此時,趁著這機會也好將沈氏這棵大樹的枝葉好好地修一修。”
密室內,沈棠沉靜地對太叔公說道,“堂叔公的事情,全叔已經稟告過我知曉了,棠兒聽了心中甚感沉痛,祖父在時,對族人一視同仁,從來不分嫡係旁支之分,棠兒本來是想承襲祖父的意思,也不分彼此地待之。”
她語氣微頓,眼中有晶瑩的淚光閃爍,“但如今情勢危急,可以說是千鈞一發,堂叔公痛定思痛,忍而出此下策,棠兒卻也是能夠理解的。三皇子畢竟是我沈氏嫡女所出,將來若是事敗,新皇處置沈氏時,也必不會累及旁支,這樣想來,從前倒是棠兒的不是了。”
沈諒沈訥二人的臉色訕訕的,沈棠這話雖然句句都是為他們設想,但聽起來卻彆扭之極,倒顯得他們自私自利,隻顧在富貴時共享,一旦家族有了危難卻立刻躲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