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碧玉!
天下間的牢獄,無論是誰造的、造於哪個時代,似乎都是一個模樣。昏暗,陰森,輕易就能讓人心生懼意,遍體生寒。
就著半明半滅的油燈,樓定石打量著這被囚於前朝所建地牢之中的青年。
被囚禁在鐵獄之中的青年站得筆直,目光坦然地與樓定石對視,並無加避,也無絲毫懇求哀切的神色。
說起來,這還是樓定石第一次見到楚越人。
樓定石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很出色的年輕人。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牢中被關押了近三天,分毫不見神情慌亂,依舊儀表整潔,眼神清澈。
或許,這隻是因為他早知道靈兒會為他求情?所以才有恃無恐?
想到這一層,樓定石眸色轉為深沉,冷冷哼了一聲。
那青年卻迎上他冷厲的眼神,微微鞠了一躬“雲夢楚越人,見過皇上。”
樓定石冷著臉,沒有作聲。
“不想山野之人,竟也能勞動天聽。”青年的聲音依然很穩定,沒有一絲顫抖,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冷淡。仿佛麵對的不是麵色不豫的天下之主,隻是一個尋常的陌生人,因為偶有交集,所以得要客套幾句。
“楚越人。”樓定石緩緩道“你也不必拐彎抹角,你該知道,朕將你關於此處所為何事。”麵對這令他不快的青年時,他全然不想用朝中迂回曲折的那一套,而是直截了當。
朝中那套勾心鬥角明裡一盆火暗裡一把刀的把戲,雖然夠狠毒夠隱蔽,說不定將人剮了他還當你是個好人,卻實在與樓定石的本性不符。對於這有膽將主意打到自己女兒頭上的青年,他無意隱藏自己的怒氣。
“你想要什麼?權勢?珍寶?對了,楚氏都是清心寡欲的,那麼,你想要複仇?”樓定石口中說著話,銳利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楚越人,不錯過他每一點細微的神情。
聽到“複仇”二字,楚越人陡然冷了臉。
他現在距這人有多近?兩丈?還是一丈六七?這麼近的距離,隻要自己出手,他絕不會躲不開!
楚越人呼吸慢慢變得濁重,他似乎已經看見樓定石被他一擊即中,倒地不起,鮮血汩汩流淌,直至乾竭的模樣。
這場景令他十分快意,但也……有些惡心。似乎與他五歲所見的那一幕重疊了。
可是這一點小小的惡心算得了什麼?手刃仇人的歡欣與狂喜足以將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感覺淹沒!
樓定石敏銳地察覺到,麵前這青年的眼神變了。
這種眼神,行伍出身的樓定石並不陌生。
這是帶著殺意的,隻有用鮮血才能澆滅心頭業火的眼神。
樓定石當然知道雲夢楚氏中,還有少數人習得那神秘的術法。那麼,這青年難道也是其中之一?
他還記得當年為楚千帆所傷之時,心中湧起的不信與無力。當然,還有恐懼。麵前的青年麵目是與楚千帆一樣的文秀,甚至帶著些柔弱感。他卻知道,人不可貌相。
而現在,這地牢中所有護衛皆在十丈之外——縱然他們都在身前,也未必能擋得住青年的一擊。
這種情況下,樓定石卻仍然鎮定自如。
他低聲說了一句話,隨即,楚越人原本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出手的氣勢便緩緩鬆懈下來。猶如一張拉滿弦的弓,掌弓的手慢慢鬆開,隨著力道一點點消失,繃緊的弦重新變得鬆馳。
“你若出手,置你的族人於何地?”
短短一句話,便令楚越人渾身的力氣消失得無影無蹤。
同時,這句話也激起了他心中的滔天巨浪。霎時間,他將自己的本意忘得乾乾淨淨,充斥胸臆的,隻有十餘年來高積於心頭的憤恨。
而那份與憤恨並存的恐懼,在激蕩的心情之下,一時被拋開了。
“果然不愧是中原的帝王!一國的君主!”楚越人死死盯著樓定石,字字句句,皆是痛徹心扉,“你一統中原,是你的事情,我族向來避世而居,與世無爭,何曾妨過你的事?礙過你的路?卻是一次又一次,被你們侵犯淩辱!你這高位者,隻需一道命令,便輕易帶走許多人的性命!難道你從來不曾為這些無辜的人命感到心頭不安?!還是說!你這英明的君主,從不曾將他人的性命放在眼中,隻將他們當作階梯,以徹成你通天的寶座?!”
麵對他激烈的指責,樓定石卻隻是默然。
他沒有辯解本朝開國以來隻對雲夢用過兩次兵,而且第二次還是因世族驕縱少爺擅調駐軍造成的。他對於雲夢的態度,一則因為自己的理念,二則因為楚錦繁,總是寬厚以待的。單看當日情勢所逼之下所下的遣散令,這些年來都沒有認真履行,偶有人將楚氏違反禁令擅自聚會之事奏到他麵前,他也是不聞不問。
有些事情,雖不是他做下的,卻得由他來承擔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