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當初是誰說什麼‘生逢亂世,何處是平安?動不如靜,攻不如守,逃不如躲。’的?”幽韻放下針線,笑著來刮我的鼻子。
“就是現在,我也是要這麼說,隻是,這地下的日子,實在是不太合我的胃口。”歎息一聲,我在清肅的瞪視下起身著衣,隨口說“告訴紅棘他們,短時間不要回來了,回來也是遭罪,何苦呢。”
其實,這個世界一點也不複雜,比春秋戰國強得多了。除去少數零散部族,隻雅樂、酆國、洛微、重闕、連章五個國家,卻比那個時候還混亂許多。
酆國國主篤信讒言,寵幸佞臣;洛微國主醉情聲色,國庫早已經不堪重負;重闕國主倒還算賢德,不過太過懦弱;最慘的是連章,國主已然年邁,卻膝下無子,國內爭儲之風正盛。算起來,雅樂還算不錯,雖然國主今年才三歲,年幼不足立威,但攝政王聲威正盛,在百姓中頗受愛戴,因此,雅樂應該是目前情況最穩定的國家了。
而眼下各國雖都自顧不暇,卻扔侍機蠢蠢欲動,大概,這就是yu望驅使的力量。隻是不知,這等暫時的安寧,能維持到幾時了。
“不過,日久見人心。”幽韻過來幫我披上一件月白色繡銀絲蝴蝶外袍,笑說“都說那個攝政王英姿天縱,智計無雙。我看,也沒傳說中那麼神奇,不然,怎麼到現在還沒把淩溪奪下來呢。”
“你真當他攻不下來呢?”我淺淺一笑,整和一下腰身,轉頭去幽韻,“他這是做戲呢。”
“這話怎麼解?”
“現在的形式,全天下都看著呢,如果一來就將城拿下,豈不是昭告天下我很強悍。這樣一來,其他四國會畏懼不假,他日必將聯合起來。將來若有一天烽煙四起,第一個被滅掉的,肯定是雅樂。”我接過清肅遞過來的茶水,是我最喜歡的紋金,浮在水中,翠綠的葉子鑲著金邊,香氣襲人,十分愜意。於是接著說“可若示弱太過,彆的國家會以為雅樂很好欺負,隨隨便便就來攻打。而出兵頻繁太過傷筋動骨,耗傷國力。所以,放棄淩溪也不是個好的選擇。”
“可是,我看他們確實打得很賣力啊,頻頻攻城,也死了不少人了。而且,這都半年了,不管什麼計策,都該差不多了吧。”
“是人心。”我閉眼,回想起那日,我讓清肅悄悄帶我到戰場。那氣吞山河的嘶吼,那壯觀的攻城木,那高聳如空的雲梯,那一展展迎風飄揚的戰旗,那一張張染血的鮮活麵孔,那潮水一般前仆後繼的決然……雖然在電視看過這樣的場麵,都全不如親身目睹的震撼。
然而這震撼,在看到他的眼睛時,化成北極的冰水,如深海般的冷痛席卷了我的神經。十六年,宗政澄淵,已經長成一個俊偉的男子,優雅而強壯。
可是他在笑。在無數的死亡麵前,他的雙眸含笑。仿佛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筆下的一撇一捺,棋盤上的一枚棋子,戲台上的一個青衣。
“隻圍而不攻,會令百姓覺得當官的不為自己著想。攻得太容易,百姓又會不屑一顧,甚至會覺得,你既然這麼能打,為什麼當初要讓城被彆國占去?所以,不管在公在私,這個城,不能不攻,又不能太攻。”揉揉眉頭,我接著說,聲音惆悵。
“可是這樣會死很多人,百姓不會怨聲載道嗎?”
“這就是宗政澄淵。清肅,你去看過,你覺得,現在的百姓心聲如何?”
“……對酆國恨之入骨,對攝政王及其將士浴血攻城覺得非常感動。”猶豫了一下,清肅慢慢說。
“為什麼?他明明是在做戲,是害他們餓死的元凶!”幽韻不解地說。
“元凶是守城的是酆國士兵,酆國將領,酆國國主。絕對不會是宗政澄淵。他是誰?他是千裡迢迢來解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大英雄,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的英雄。”我虛弱地笑笑,“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不開倉放糧?因為我知道,不論拖多久,他就是要這城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他要讓這悲壯的城寫進曆史,並以此為開端,激起全國民眾的熱血--對他的忠心和對敵國的仇恨。”
說完,地宮裡一片寂靜,我們誰都沒說話。半晌,幽韻長舒口氣,一笑“怪不得,你從來不讓我們與攝政王正麵相對。若是哪與他相峙,你可要救我。可是主子,你是如何知道這許多?”
“消息。”我拎起一張薄薄的紙,那是溫蘇爾給我發來的消息。靠近燭火,將它焚儘。還有就是,當年,他隻七歲,就敢隻帶一個同齡的家仆去不久前還是戰場的臨危穀底,以此等膽色澆鑄的男兒,怎麼可以等閒視之?
“沒有彆的方法嗎?再過幾天……”清肅沒有說下去,語氣有點沉重。
“有。如今,就是時機。太早,沒人敢去,太晚,餓死人太多,人手不夠。”我微微一笑,對他們說“隻要打開城門,就結束了。問題是,怎麼開。”
“主子的意思是發動暴民?”幽韻試探地問我。
“他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嗎?民心所向,眾望所歸,”我一頓,說“明日開始,你們出去,找些人適當地煽動一下就好。然後,稍微限製一下酆國城守的行動。切記,凡事有度,不可太過。也不能讓人看到你們的麵貌。”
“是。”兩人答應著,幽韻問“主子,那您呢?”
“我?呆在這裡等你們回來啊。”我舒舒服服地半躺在塌上,那個肥肥的酆國城守,半年前你看我的水園環境優美,就霸占了去做官府,這麼久了,也該還了。眯起眼,我打個嗬欠,“不用那麼著急回來,玄鏡經手的糧食也快到了,你們去接接,開城之後,宗政澄淵一定會放糧了。到時候,大大地賺他一筆。”
“好。”
朦朧中,聽到清肅帶笑的聲音,薄薄的金絲被溫柔地蓋在我的肩頭,然後,室內逐漸地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