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簡苦笑一下,“聽說你去看過錦娘了?”
丹菲點了點頭,“她很傷心,卻也無計可施。算起來,她的婚期還在國公您的婚期之前呢。大夥兒都勸她認命。她現在大概也放棄了,或許正在繡嫁妝吧。”
薛崇簡被她簡單幾句話戳得心口淌血,痛苦道“她定是很恨我。”
丹菲道“恨不恨,這個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很失望的。我也說她太單純,那些王孫公子的話怎麼能當真?人家不過當玩一場戲,你卻賠上一生,可不是傻子?”
丹菲語調輕描淡寫,卻是左一刀右一刀地儘往薛崇簡身上招呼。
薛崇簡不住苦笑“段娘子……果真與眾不同。”
“不敢當。”丹菲客客氣氣地笑了笑,“國公還有什麼吩咐?”
薛崇簡也怕了她那張嘴,疲憊地擺了擺手。丹菲屈膝行了個禮,轉身就走。
走出了好幾步,她方聽到薛崇簡幽幽道“你讓她放心。我不會負她的。”
丹菲很是不以為然,假裝沒聽到,揚長而去。
就連丹菲也沒有想到,薛崇簡竟然真的說到做到了。隻是他所做之事,令人跌落了眼珠子。
幾日後,丹菲在韋皇後身邊隨侍,見韋敬之妻鄭氏匆匆入宮,幸災樂禍道“皇後可曾聽說了?”
“沒頭沒尾的,我聽說了什麼?”韋皇後不喜她,也沒個好臉色。
鄭夫人興奮道“聽說太平姑母家的二郎,同宜國公主家的外甥女私奔了!”
丹菲極難得地沒控製住自己,失手打碎了一個青瓷碗。
薛崇簡和劉玉錦私奔了?
雖然太平公主和李碧苒都極力遮掩醜聞,然而京城裡總有想看她們笑話打人家,空穴都要來一陣風,更何況這等三分靠譜的事?於是這流言迅速蔓延開來,人們私下議論不已。
大唐風氣開化,這些年拜皇後和幾位公主所賜,弄得長安風氣甚至有些放蕩。女郎和情郎私奔的事,每年都會來這麼幾出,大夥兒也見怪不怪。年輕人養尊處優慣了,出去也跑不遠,被家人抓回來,要不乾脆成全了,要不各自嫁娶。
太平公主倒是不怕方城縣主會鬨脾氣不肯再嫁薛崇簡,卻是覺得這兩個孩子如此膽大包天挑戰她的權威,實在太可惡!她心裡將兒子罵了一百遍,又將那個狐媚子劉氏詛咒了一萬遍,派出部曲去搜尋兩個人。
李碧苒如何反應不清楚,郭駙馬卻是急得上火,生怕劉玉錦先落在了太平公主手裡,要吃苦頭。可是他們人手沒法和太平公主的比,薛崇簡和劉玉錦又躲得極深,兩家人找了七八日,都沒找到。
於是一時流言紛起,有說兩人夜宿黑店被殺害了,有說兩人下揚州了,還有說兩人東渡去東瀛的。
“千防萬防,防不過鳥兒千裡傳書。”李碧苒一邊抹淚一邊道,“我們將阿錦牢牢看守住的,薛二郎一直被姑母拘在公主府裡,也不讓他回國公府。但是我們兩家都養了鴿子,兩人便偷偷用信鴿聯絡,約好了去南山佛寺進香。阿錦裝作認命的樣,哄得我信以為真,真帶著她出了門。結果他們從佛寺前門進去,轉眼換了衣服,就從後門跑走了。”
橫豎私奔的又不是自己的女兒,韋皇後當聽戲似的,冷笑道“薛二郎這孩子一貫本分老實,都是給那劉氏帶壞了。”
李碧苒道“太平姑母將我們夫婦好一番埋怨呢。我和駙馬都冤得很。那女孩投奔來的時候都有十五六歲了,不是自己養大的,也沒那麼親。我做主把她嫁去武家,她還怨我呢。如今這事鬨得人儘皆知,即使我們當麵不認,可又能如何?”
安樂公主摸著略顯的小腹,懶洋洋道“本朝不講究這個。那些大姓貴女裡,婚前就有私孩子的也有好幾個。橫豎聯姻看的家世,看的是女方父兄,女孩兒不太過分就行。”
“可阿錦又不是什麼大姓女,不過是個富戶女罷了。”李碧苒哀歎道,“武家聽說了這個事,已是上門退親了。”
“那是自然。”安樂道,“武家郎君何患無妻?即便隻是旁枝,也不稀罕一個富戶之女的。難道缺了這一筆絕戶財不成?”
李碧苒是真心想和武家結親的,可偏偏這事鬨得大了。那個武十三郎還真不是個紈絝子弟,而是個讀書用功,有節氣的。聽說女方私奔,便說願意成人之美,寧願得罪宜國公主都要求退婚。
丹菲在屏風另一側坐著,搖著扇子煮茶,李碧苒的話讓她聽得心裡窩火。她更氣劉玉錦如此衝動,竟然跟著薛崇簡私奔。本朝再開放,女子也是要名聲的,她鬨了這麼一出,將來還能嫁什麼好人家?李碧苒被得罪了,不報複她就該謝恩了。到時候她一個女孩守著大筆豐厚妝奩,還不知道會招惹來怎樣的豺狼。
丹菲越想越氣,把扇子搖得飛快。小爐裡火苗高竄,滾水沸騰。
“鈺郎的傷如何了?”安樂公主還是忍不住問,“聽說婚期推遲了,卻沒下文。崔家隻說他還一直病得起不了身。”
李碧苒道“我正想同你說這個。我聽人說,崔家想退婚。”
“什麼?”安樂公主險些打翻了杯子。丹菲跌了扇子。
安樂又是驚訝又是歡喜地問“之前孔家不肯完婚的時候,他都耐心等了一年,怎麼如今好不容易孔家同意了,他卻要退婚了?”
李碧苒道“隻是捕風捉影,當不得真。”
韋皇後寵信的女巫第五英兒插口道“皇後、兩位公主恕罪,容奴插一句。其實奴因安樂公主情係崔四郎之故,早就算了一卦。公主同崔四郎緣淺情深不假,可是那孔氏同崔四郎,卻是緣分更淺,注定做不成夫妻。”
安樂聽了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遺憾,神色鬱鬱地不說話。
韋皇後卻道“孔氏不嫁崔四郎也好。韋家有好些年貌相當的男兒呢。讓敬郎好生挑選一個人才出眾的,能將孔華珍娶為妻,倒是一樁為門楣添光的大好婚事。”
安樂怨道“阿娘這時才說這話。早些時候做什麼去了?”
韋皇後反問道“你肚子裡的孩子,難道是憑空飛來的不成?”
李碧苒急忙圓場,“安樂你得不到他,彆的女子也得不到他。這樣想來,也倒公平。”
李碧苒在韋皇後麵前訴夠了苦,裝出一副無辜又無奈的模樣,直教那些貴婦們一致聲討劉玉錦到底出身低微,不服管教。直到日頭西斜,她才儘興而去。
出門之際,丹菲領著幾名宮婢朝她低頭行禮。
李碧苒身姿優雅地從她麵前經過,不留痕跡地垂目掃了她一眼。
丹菲目光冷清地目送她遠去。深秋暮光如金輝籠罩宮宇,寒風帶走白日的餘溫。丹菲感覺到籠罩著她的冷意正逐漸透過肌膚浸入骨髓之中。
劉玉錦的出走,崔景鈺的重傷不愈,每一件事都像巨石壓在她的胸口。
外間關於崔景鈺毀容的傳言越來越盛,就連丹菲都不得不信了幾分。她倒不在乎崔景鈺的容貌受損,卻是擔心這次受傷會給他的身體帶來永久的隱患。
而他曾是那麼一個年富力強,幾乎完美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