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人沒有祖國!
卡洛斯在“哲思”的工作並不輕鬆,“哲思”的雇員僅僅隻有同類型咖啡廳的二分之一,這也就導致了卡洛斯的工作要比其它咖啡廳裡的人要繁重那麼一倍。不過再怎麼勞累他的工作也不過就是點點菜單、端茶送水上菜之類的活計。不過這種活計雖然重複而且煩悶,但對卡洛斯來說卻是打聽消息的最好渠道——畢竟大部分人在談論事情的時候通常都會無視那些東走西竄的侍者。
“您要的咖啡。”卡洛斯給兩位正在談論著什麼的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子送上咖啡,隨後暫時沒有彆的工作的他站在了一旁,裝作等待客人傳喚的樣子,但其實他在偷聽這兩人的談話。
“阿爾方思。”穿著一件羊毛外套的抽著煙鬥的中年男子先說話了“繼續剛才的話題,聽說維也納又派稅務官來了,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另一名身邊掛著拐杖和圓帽,穿著海藍色襯衫的男子接茬道“我從布魯諾的朋友那裡接到的消息,這次他們派來的稅務官是個叫特裡德爾的家夥——但我經商這麼多年從來沒聽說過有這麼一號人物。”
“希望至少這個特裡德爾不會像上次來的那個莫特那樣貪婪。”中年男子放下了煙鬥,吸了一口咖啡“上次那個莫特幾乎要把市長的骨髓給榨出來了,整個商界的損失……”
“不提了不提了!”穿海藍色襯衫的男人把視線從冒著熱氣的咖啡上移開“今天的劇目是什麼?”
“《威廉·退爾傳奇》,閣下。”卡洛斯見男人詢問,便迅速地報出了劇目名。
“唉!”男人歎了口氣“我也不奢求上帝再賜予我們一個胡斯了,就算是出個威廉·退爾也好啊……”
“好了好了,阿爾方思。”另一人說道,他已經把自己的咖啡喝完了,正盯著典雅的瓷杯裡沉澱著的一層黑色殘渣“彆說了,威廉·退爾會有的,胡斯也會有的。但現在還是好好想想怎麼度過這次危機吧,我和老弟你不同啊,聽說你在西裡西亞也有一些私產——我的全部家當可都在布拉格。”
“事情總會過去的,我相信會有轉機的。”那個叫阿爾方思的男人安慰道“侍應,我們點的牛排呢,還要多久?”
“很快了,請再稍等一會。”卡洛斯回答道,他已經大概摸清了這兩人的身份應該是布拉格城裡的富商,而且最近會有一個奧地利稅務官到布拉格來征稅。
但這些都與他無關,富商們並非威廉·退爾而是祈禱著威廉·退爾出現的那些人。而卡洛斯希望聯係到的是真正的,布拉格城裡的威廉·退爾們。
奧地利人與捷克人的矛盾已經非常激化了,無論是被高額賦稅折磨的富商們,還是被軍隊征發煩擾著的地主們,亦或者是對奧地利人的區彆統治不滿的市民們,都在渴望著那些能夠代表捷克人利益的威廉·退爾們的出現。
卡洛斯還記得歐洲大革命是在1848年,但他同樣也不介意將它提前——現在距1848年還有28年,而自己現在正值最有衝勁的20歲。卡洛斯不可能等自己垂垂老矣再乘著歐洲革命的東風達成自己的目標——那時候可能已經太晚了。
卡洛斯希望能夠成為歐洲革命的帶頭人與領導者,他不再打算隨曆史而動虛耗自己的生命,他現在終於能夠理解拿破侖的野心從何而來了。
不過在那之前,他必須先找到布拉格城內的反抗組織。
“波西米亞地區和和西裡西亞地區民眾的生活水平對比如上,具體經濟數據將在本文附注中刊載……”卡洛斯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就著微弱的蠟燭光思考著什麼,經過數天的清掃他總算把這件多年未曾打掃過的房間收拾得看上去還像那麼一回事了,雖然邊邊角角還是有些灰塵和蛛網,但至少乾淨了很多。
卡洛斯提筆在信紙上寫下了一大串數字,接著思索了一會又寫了一大串,最後在兩串數字前麵加上了波西米亞和西裡西亞兩個詞彙。
卡洛斯並沒有與意大利方麵斷絕聯絡,米蘭的格·德·羅馬約西在米蘭淪為奧地利領土後開辦了一家叫做《年鑒》的雜誌用以聲援意大利人民的愛國舉措。雖然這不過隻是商業雜誌,但是它卻歌頌每一種改革,用外國的經濟成就和數字來與奧地利治下的意大利進行對比,歌頌威尼斯共和國曾經的商業成就——不斷貶低奧地利人的統治和歌頌意大利人民。
卡洛斯在每天閒暇的時候便會為《年鑒》撰寫稿件,這是他在前世最擅長的寫作形式——利用半真半假或虛構或真實的數字和一些煽情的事例來煽動普通市民的情緒,隻不過他前世擅長的是虛構數字讓外國和本國形成對比用以批判本國的落後,而現在他則需要虛構數字和添加煽情和充滿暗示性的話語用以激發人們的愛國情懷。
卡洛斯艱難的伸了一個懶腰,他終於寫完了稿件。他從懷裡掏出懷表看了看——已經夜晚十一點了,布拉格的夜晚除了紅燈區便沒有多少其他的娛樂項目,不過卡洛斯現在囊中羞澀,再者說來他也不希望從那些風塵女子身上沾染上奇怪的疾病,便隻能吹熄了蠟燭,接著上床睡覺了。
咖啡廳的開業時間一般是上午九點,比周圍的其它咖啡廳要晚上一個小時。附近的泰恩教堂每天早上九點都會敲響頂端的兩座大鐘,而內德維德夫人也會在此時準時開始營業,至少就卡洛斯這幾天的觀察來說的確如此。
“卡洛斯,過來一下。”距離“哲思”的正式開業還有半個小時,卡洛斯無聊的在店內打掃著早就打掃乾淨的大堂,不過在聽到內德維德夫人的叫喚後,他還是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拖把向內德維德夫人走了過去。
平心而論,內德維德夫人的身材極具壓迫感,粗壯的手臂和她那胖胖的身材雖然極不協調,但這具軀體卻能爆發出令人難以想象的力量。不過經過這麼幾天的交流,卡洛斯知道了內德維德夫人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她的丈夫在十多年前的起義中去世了,在那之後她一直沒有改嫁,而是堅持照顧著她丈夫留下的咖啡廳,甚至連營業時間都一直照著十年前的九點,而非現在行業內部協商的八點。
“內德維德夫人,請問有什麼事嗎?”卡洛斯自從從其他店員口中打聽到了內德維德夫人的故事後便很尊敬這位很胖但極為忠貞的女士。
“卡洛斯,你並不是本地人。雖然這麼說很唐突,但是我想知道一個外地人甚至外國人為什麼要到布拉格來討生活——特彆是你的衣著光鮮正規,說話也十分有禮節,並不像是一個普通人,反倒有點像哪兒來的貴族小子。”
“您猜的有些不夠準確,不過我想如果我把我的目的說出來您可能會不信——但我可以告訴您我是一個意大利人,但並不是貴族,僅此而已。”
“卡洛斯,您還真是有趣。”內德維德夫人用她那不成比例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笑了笑“我還在想你這麼大的在這個時間來的年輕人都是來報名查理大學的呢。”
“查理大學?那是什麼?”
“你不知道?”內德維德夫人有些驚訝“你難道沒有發現最近和你差不多大的外國青年變多了嗎?”
“這倒是……”卡洛斯想了想,的確最近附近的旅館裡多了不少一看就知道是外國人的青年,不過他並沒有在意。
“現在是查理大學每年一次的招生季。”說道查理大學,內德維德夫人的話語裡也多出了一絲驕傲,甚至連腰板也挺直,鼓起了胸口那兩團……呃,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但反正絕對不好形容的東西……
“查理大學可是布拉格的驕傲,她可是整個歐洲最古老的大學!(其實最古老的應該是意大利的博洛尼亞大學)”內德維德夫人的臉上發出了紅彤彤的光芒“我那死去的丈夫就是查理大學的學生,我一直為他感到自豪。”
“那麼……夫人。”卡洛斯趕緊打斷了內德維德夫人,他生怕她又陷入什麼奇怪的回憶之中“請問查理大學的學費……”
“查理大學不收學費!”內德維德夫人又莫名驕傲了起來“奧地利人無法乾涉我們的市政府,尊敬的市長閣下下令查理大學招收來自各國的學生,把我們波西米亞人自由、獨立的傳統教授給他們。”
“那麼這樣就沒問題了。”卡洛斯大概知道了自己接下來的行動方向,他接著問道“那麼夫人,查理大學的招生什麼時候開始?會影響我在這裡的工作嗎?”
“影響是肯定會影響的。”內德維德夫人滿不在乎地說道“不過你不是應該有彆的工作嗎?諸如向什麼雜誌供稿之類的。”
卡洛斯這才想到自己給《年鑒》寫的稿子還放在床頭的桌上,應該是夫人例行每周的清掃時被她看到了。
“年輕人,我的丈夫對我說過,知識是一輩子的。”內德維德夫人向卡洛斯勸說道“雖然我這輩子沒有讀過書,但是最基本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我不希望你們這些年輕人就這麼庸碌地度過一生。”
“謝謝您,夫人。”卡洛斯有些感動,他和內德維德夫人才認識不過數天,但這位女士卻如此熱情“我會聽從您的意見的,但在招生開始前,請容我多在您的店裡工作幾天。”
“離九月五日還有些日子,不過多出來的那幾天的工錢我是不會給的。”
“……您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