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人沒有祖國!
“……我很抱歉,卡洛斯先生。”依舊罩著他那套黑色大衣的萊特霍姆硬生生地從緊閉的嘴唇裡擠出話來,就像是在費勁地擠壓一隻乾癟的檸檬“你的親友們了足夠多的證據證明你是無辜的,現在調查結束,你已經自由了——”
萊特霍姆從腰間拽下一把生鏽的鑰匙,用它們打開了吱呀作響的拘留室大門——伴隨著那極度令人牙酸的開門聲,卡洛斯卻覺得一陣清爽。自由的感覺真好,被關在那陰暗狹小潮濕的拘留室裡整個人都要折壽十年。
“你給我小心點!”卡洛斯還沒走出去兩步,萊特霍姆卻突然低吼道“我盯上你了,小子——下次彆給我抓到。”
卡洛斯搖了搖頭沒有理他,他和這警察局長在此之前根本沒有任何交集,但現在這貨的表情卻好像自己欠他幾萬萊茵盾似的——還有這莫名其妙的威脅,他不說自己已經被證明無罪釋放了麼,那為什麼還要說這種話?
卡洛斯徑直走出了警察局的大門,午間的陽光相當刺眼,但卡洛斯卻如蒙大赦。他已經有些日子沒有感受到陽光照在自己身上的那種滋味了,溫和的光線投射在他的皮膚上泛起了一陣酥癢的感覺。他伸手抓了抓脖子,撣掉了衣領邊上的稻草屑,接著便看見了維爾特。
維爾特靠在警察局門口的牆上,不過他這一身打扮差點沒讓卡洛斯認出來一身淺黑色的禮服,頭上戴著一頂英國款式的圓筒帽,還穿著皮鞋——如果不是那張稍顯年輕的臉,恐怕會被認作哪裡來的富商。
“你怎麼穿的這身行頭啊?我就出個獄,你至於麼。”卡洛斯調侃道,他當然猜得到維爾特肯定不是特意為了接他穿成這樣的,想來應該是有什麼彆的理由。
“你的麵子還沒那麼大。”維爾特站直了,接著抖了抖在牆上沾的灰“今晚佩洛卡·馮·盧森堡伯爵閣下(即布拉格伯爵)將在舊王宮裡招待從維也納來的稅務團——他們私下裡管這些人叫吸血鬼——而城裡一些和市政府有聯係,或是和他本人有些交情的人都得到了請柬。”
“但你怎麼弄到的請柬?你又不是什麼大貴族,而且和市政府有聯係的不應該是胡斯黨麼。”
“實在很不巧,那位布拉格伯爵和我倒是有些稍微遙遠的姻親關係。”維爾特還特意掰起手指算了起來“他應該是我母親的哥哥的舅舅的三女兒的丈夫——這層關係有點亂,不過還算理得過來。”
“也虧得他竟然會記得你。”卡洛斯冷笑著諷刺道,他沒打算放過任何可以笑話維爾特的機會“不過我還真沒看出來你竟然是個貴族,你名字中間的‘馮’哪裡去了?”
“貴族就是這樣從古至今不斷傳承下來的,錯綜複雜的姻親關係是貴族能夠團結到現在的關鍵因素——就這點而言那些逐利的平民們還真沒理由大言不慚。”維爾特毫不留情地把卡洛斯的諷刺拍了回去“還有,我有說過我是貴族麼?”
卡洛斯一怔,的確維爾特從來沒說過他是貴族,貴族之間通常都有親緣關係並不代表有親緣關係的都是貴族——他倒是把這茬給忘了。
“不過說起來,你身上這味兒真夠大的——”維爾特靠近了卡洛斯,接著又走遠了一些,捂著鼻子說道“他們不會讓你呆在地牢裡了吧?”
“沒有,但估計差不多了。”卡洛斯使勁吸了吸鼻子,被拘留了幾天他早就習慣了拘留室和身上散發出來的異味,因此自己渾然不覺“對了,這幾天我們的計劃進行的怎麼樣,發生了什麼事情沒?”
“瑪格麗特已經俘虜了那幫普魯士蠻子,博爾登說他隻需要再添把火就能說服那個巴伐利亞的朋友了——那家夥竟然還是個男爵,天知道他怎麼會想到布拉格來的!”一說到這事,維爾特也變得健談了起來“倒是你的那些瑞典人和挪威人朋友可不算太平,丹麥人和俄國人似乎已經聯合起來找他們麻煩了,不得不說那些俄國熊的威懾力真是夠大的,我從來沒想到過一個人竟然能——”
“好了,彆談這些了。”卡洛斯急匆匆地打斷了他“你認識回泰恩的路麼,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在這裡和你扯淡,而是洗澡。”
“唔——”維爾特擺了擺手“這邊走,那位剛從垃圾堆裡蹦出來的先生。”
回“哲思”洗了個澡,換了一身嶄新禮服的卡洛斯匆匆向內德維德夫人解釋了一會便火急火燎地跑出了店門,找到了正在等著他的維爾特。
他拿出懷表看了看,時間已經不算早了,現在出發的話趕到貴族區最北邊山上的城堡王宮應該正好來得及。
卡洛斯沒理由不去參加這種宴會——先不說這是了解布拉格貴族階層的好機會,光是宴會上的各色精美食物也是吸引卡洛斯的一大動力,畢竟布拉格不比意大利,兩者在吃這方麵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的。
維爾特幫卡洛斯選定的身份是他的侍從——這家夥在暗地裡偷笑了好一會,卡洛斯雖然很無奈但必須接受這樣的現實。
等他們抵達城堡王宮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了。從半山腰的山道上眺望腳下的布拉格市區,整座城市之中隻剩下星星點點黯淡的火光——這些燃燒著的小篝火在晚些時候便會熄滅,而那時整座城市都會陷入漆黑之中,這也是那些心懷不軌的人們最為喜愛的時刻。
不過現在這一切都和卡洛斯沒什麼關係了,山道儘頭的古堡燈火通明,貴族們非常鋪張地在山道兩旁擺設了大量的燈火,因此前來赴宴的賓客們根本不用擔心看不清路的問題。
維爾特遞交了請柬,在經過一次不慎嚴密的搜身之後,卡洛斯就這麼直接走進了古堡裡。
“這城堡還真是夠大的……”卡洛斯抬頭讚歎道,城堡的高牆直插天際,頂端直接就融入了夜幕之中“這些捷克佬還真是夠會享受的,都靈的薩沃王宮合著一比簡直就像是狗窩……”
“這你就不懂了。”維爾特接過話茬“你彆看這些城堡這麼大,其實內部的裝飾乏善可陳,我聽說意大利的宮殿是最高水平的藝術傑作,在那些巧奪天工的造物麵前,這些所謂的城堡不過是大而無當的草包罷了。”
“那還真是多謝誇獎。”卡洛斯點點頭,他當然知道維爾特這並不是奉承,都靈的薩沃王宮無論是內部陳設還是外部裝潢,亦或者是各種藝術品位都是最高級的——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哪個民族最懂藝術,那大概就是意大利人了。
這座城堡的確稱得上“大”這個詞,無論是進門的前廳還是漫長的甬道回廊,這座城堡無時無刻不在向訪客展示“大”這個概念。儘管高高的穹頂和寬大的牆壁缺乏修飾,但光就是那個“大”所滲透出來的壓迫感就足以令人震驚了。
在經過了長廊和準備廳,略顯壓抑的盔甲陳列室後,卡洛斯和維爾特終於走到了舉辦宴會的主大廳——雖然談不上年久失修,但淡灰色的牆麵在光線微弱的蠟燭的照耀下顯得愈加詭異,不過還好,大量的客人衝淡了這種詭異的氛圍,而擺滿了數張長桌的精美食物更是能讓人把其他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去。
卡洛斯他們幾乎是踩點到的,他們走進大廳的時候,古堡現在的主人布拉格伯爵正在向眾賓客介紹特裡德爾稅務官閣下——一位來自薩爾茨堡家族的中年貴族。
雖然在場幾乎所有人都不認識這位特裡德爾稅務官,但貴族的形象和虛偽還是要在人前保持的,他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這位遠道而來的抽他們血的稅務官,心裡則巴不得把這該死的家夥抽筋扒皮。
特裡德爾稅務官閣下是宴會的主角,而稅務團裡的其他人顯然連配角都算不上,隻能零零散散地站在人堆裡跟著一起鼓掌,亦或者是偷偷摸摸地提前往自己的嘴裡塞東西。
克萊門汀對外宣布的身份是特裡德爾的私生女。如果是正式的女兒的話她是有資格享受和特裡德爾一樣的待遇的,但很遺憾的是私生女並沒有什麼人權,因此她要麼隻能選擇呆在自己的臥房裡,要麼就是和其他人一樣混雜在人堆裡享受宴會——說實話人堆裡的感覺並不好,時不時的就有一些故作矜持的公子哥兒前來搭訕,而克萊門汀又不好直接拒絕他們——這些人就像是煩人的蒼蠅,雖然無關緊要,但打死他們又怕臟了自己的手。
卡洛斯往自己的嘴裡塞了點布丁,這種源自英國的甜點傳遍了全歐洲——這也是英國能夠找出來的為數不多的不是黑暗料理的食物了——布拉格的布丁雖然不正宗,但總好過餐桌上彆的那些東西。
他用銀叉挑起一塊帶血的牛排,嫌惡地看了一眼,又把它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