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看吳鉤!
五十一、青麵夜叉(一)
她也不待葉天涯答話,自行打開桌上硯台,磨了墨,鋪了紙,招手要他過去,退在一側,說道“葉公子,請罷!”
葉天涯一呆,搖頭笑道“在下何德何能,居然有幸勞動名滿京華的‘粉菊花’尤姑娘親自伺候筆墨。哈哈。”
尤琪粉頰暈紅,哼的一聲,板著臉道“閣下大言不慚,信口開河,說小女子的畫是贗物,又指摘我的書法也諸多瑕疵。分明是瞧我不起。想是閣下的書法必有驚人造詣來著。哼,你可知有資格來這兒的不是滿腹詩書的儒生,便是才高八鬥的名士。即令是翰林學士亦不在話下。葉公子,適才你這番言語,未免欺人太甚!”
葉天涯頗感意外,一沉吟間,笑了笑道“這些贗畫兒一定是姑娘故意掛上去的。然則姑娘所說的那些所謂名儒學士居然不識真假,甚至還對姑娘的書法讚不絕口,恭維諂諛,當真奇哉怪也?啊,是了,姑娘乃是此間主人,驚才絕豔,等閒之輩見一麵著實不易。到此之人,也隻有討好取悅、拍馬屁的份兒,焉敢吐實?哈哈。”
燭光搖曳之下,尤琪一張雪白嬌豔的臉上忽明忽暗,神色變幻,呆了一陣,一頓足,賭氣不言語了。
葉天涯見這麗人氣得臉容失色,飛快的向她掠了一眼,移開目光,卻已忍不住麵紅耳赤,心跳加劇。情知自己這番言語忒也刻薄,唐突佳人,莫此為甚。
當下強自按捺,一麵提醒自己“這是尤琪姑娘不是大小姐”,一麵笑嘻嘻的道“可是話得說回來。若真的如此,在下隻能說來姑娘這兒的家夥個個虛偽之極。要麼是不懂裝懂,要麼是懂裝不懂,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們都是在欺騙姑娘。”
尤琪柳眉倒豎,櫻口含嗔,氣忿忿的道“難道你葉公子便不虛偽,不是在欺騙我麼?”
葉天涯雙手一攤,苦笑道“在下是個老實人,雖然附庸風雅,卻也不至於會欺騙姑娘。”
他頓了一頓,又道“倒是姑娘自己,先扮賣花女,又扮老乞丐,再三欺騙和捉弄在下。還有,適才姑娘所彈的琵琶曲子,雖然動聽,唱的卻是唐明皇梅妃所作的《一斛珠》、李義山的《錦瑟》、周邦彥的《玉蘭兒》,卻與姑娘先前所說的《弄雲》、《踏古》、《秋月夜》等曲子壓根兒便是牛頭不對馬嘴。姑娘何嘗不是欺騙在下?”
尤琪愣了一愣,若有所悟,失聲道“啊喲,原來你也精通音律!你,你連這些也聽出來啦?”
葉天涯淡淡一笑,道“精通音律談不上。但姑娘如何對待在下,又豈是‘欺騙’二字所能形容?大家還不是彼此彼此麼?”
尤琪又是一愣,睜大一雙晶瑩清澈的鳳眼,怔怔的望著他說不出話來。
葉天涯心想“我說這些話也算是毫不客氣了。這姑娘一怒之下,多半會下逐客令。或者便是她露出真麵目之時。一旦動手,我便與王爺先前派來的那幾人一般遭遇了。”
他隻道尤琪已然惱羞成怒,隨時發作,豈知她卻一直動也不動,怔怔的呆了良久,忽地籲了口長氣,淡淡的道“葉公子,筆墨已備好,請罷!”
燭光之下,但見這麗人蛾眉斂黛,嬌臉凝脂,眼波盈盈,向著葉天涯似笑非笑。
葉天涯大出意料之外,呆得一呆,緩步走將過來,提起了筆,蘸了墨,微微側頭,尋思“這小妮子怎地還不發作?難道給她猜到我的用意了?”轉念又想“我卻寫些什麼才好?噢,對了,這幾日探訪韓家胡同之時,倒也沒少聽得歌伎們唱曲兒,還是隨便寫一首敷衍了事罷。”
當下含胸沉肩,聚精會神的寫起字來。
尤琪在旁見這少年振筆疾書,一揮而就,湊過去俯首看時,卻見墨跡淋漓,筆勢縱橫,鐵畫銀鉤,龍飛鳳舞,赫然寫道“你風流,我俊雅,和你同年少;兩情深,罰下願,再不去跳槽!”
她一怔之下,不禁眼睛一亮,歎道“好字!原來閣下也是規摹大師鐘繇的。”
葉天涯笑了笑,道“說來也算是同門。教姑娘見笑了。”
尤琪見他正要將毛筆收回,陡地動念,秋波流轉,忙道“且慢!”
葉天涯一頓之下,轉頭問道“乾嗎?”
尤琪歎了口氣,眼珠轉了幾轉,露出狡獪的神色,悠然道“閣下所寫的,想是從院子裡聽來的無聊曲子,也沒甚麼意思。既要留下墨寶,還是閣下自個兒的大作才成。”
其時這二人相距不過咫尺。葉天涯初尚不知,這時忽覺幽香陣陣,不斷送到鼻管中來,他心中一蕩,情知並非麝香檀香,那自是眼前這位千嬌百媚的小美人兒吹氣如蘭的芬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