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俠侶!
楊過輕輕推開窗門,閃身走進姬皮二道房中,但見炕上放著兩個包裹,拿起一個包裹一
掂,裹麵有二十來兩銀子,心想“正好用作盤纏。”當下揣在懷□。另一個包裹四尺來
長,卻是包著兩柄長劍。他分彆拔出,使重手法將兩柄劍都折斷了,重行還歸入鞘,再將包
裹包好,正要出房,轉念一想,拉開褲子,在二道被窩中拉了一大泡尿。
耳聽得有人上牆之聲,知道這兩個道士的輕身功夫也隻尋常,不能一躍過牆,須得先跳
上牆頭,再縱身下地,當下閃身回房,悄悄掩上房門,兩個道人竟然全無知覺。楊過俯耳於
牆,傾聽隔房動靜。
隻聽兩個道人低聲談論,對明日比武之約似乎勝算在握,一麵解衣上炕,突然皮清玄叫
了起來“啊,被窩中濕漉漉的是甚麼?啊,好臭,姬師兄,你這麼懶,在被窩中拉尿?”
姬清虛啐道“甚麼拉尿?”接著也大叫了起來“那□來的臭貓子到這兒拉尿。”皮清玄
道“貓兒拉尿那有這樣多?”姬清虛道“咦,奇怪……哎,銀子呢?”房中霎時一陣大
亂,兩人到處找尋放銀兩的包裹。楊過暗暗好笑。隻聽得皮清玄大聲叫道“店伴兒,店伴
兒,你們這□是黑店不是?半夜三更偷客人銀子?”
兩人叫嚷了幾聲,那店伴睡眼惺忪的起來詣問。皮清玄一把抓住他胸口,說他開黑店。
那店伴叫起撞天屈來,驚動了客店中掌櫃的、燒火的、站堂的都紛紛起來,接著住店的客人
也擠過來看熱鬨。楊過混在人叢之中,隻見那店伴大逞雄辯,口舌便給,滔滔不絕,隻駁得
姬皮二道啞口無言。這店伴生性最愛與人鬥口,平素沒事尚要撩撥旁人,何況時有人惹上頭
來,更何況他是全然的理直氣壯?隻說得口沫橫飛,精神越來越旺。姬皮二道老羞成怒,欲
待動手,但想到教中清規,此處是終南山腳下,怎敢胡來?隻得忍氣吞聲,關門而睡。那店
伴兀自在房外嘮叨不休。
次日清晨,楊過起來吃麵,那多嘴店伴過來招呼,口中喃喃不絕的還在罵人,楊過笑
問“那兩個賊道怎麼啦?”店伴得意洋洋,說道“直娘賊,這兩個臭道士想吃白食、住
白店,本來瞧在重陽宮的份上,那也不相乾,可是他們竟敢說我們開黑店。今兒天沒亮,兩
個賊道就溜走了。哼,老子定要告到重陽宮去,全真教的道爺成千成萬,那一個不是嚴守清
規戒律?這兩個賊道的賊相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定要認了他們出來……”楊過暗暗好笑,又
挑撥了幾句,給了房飯錢,問明白去豺狼穀的路徑,邁步便行。
轉瞬間行了三十餘裡,豺狼穀已不在遠,眼見天色尚隻辰初。楊過心道“我且躲在一
旁,瞧姑姑怎生發付那些歹人。最好彆讓姑姑先認出我來。”想起當日假扮莊稼少年耍弄洪
淩波之事,心下甚是得意,決意依樣葫蘆,再來一次,當下走到一家農舍後院,探頭張望,
隻見牛欄中一條大牯牛正在發威,低頭挺角,向牛欄的木柵猛撞,登登大響。楊過心念一
動“我就扮成個牧童,姑姑乍見之下,定然認我不出。”
他悄悄躍進農舍,屋中隻有兩個娃娃坐在地下玩土,見到了嚇得不敢作聲。他找了套農
家衣服換上,穿上草鞋,抓一把土搓勻了抹在臉上,走近牛欄,隻見壁上掛著一個鬥笠戴
起,拿一條草繩縛在腰間,將短笛插在繩□,然後開了欄門。那牯牛見他走近,已在荷荷發
怒,一見欄門大開,登時發足急衝出來,猛往他身上撞去。
楊過左掌在牛頭上一按,飛身上了牛背。這牯牛身高肉壯,足足有七百來斤重,毛長角
利,甚是雄偉,一轉眼已衝上了大路。它正當發情,暴躁異常,出力跳躍顛□,要將楊過震
下背來。楊過穩穩坐著,極是得意,笑叱道“你再不聽話,可有苦頭吃了。”提起手掌,
用掌緣在牛肩上一斬。這一下他隻使了二成內力,可是那牯牛便已痛得抵受不住,大聲□
叫,正要躍起發威,楊過又是一掌斬了下去。這般連斬十餘下,那牯牛終於不敢再行倔強。
楊過又試出隻要用手指戳它左頸,它就轉右,戳它右頸,立即轉左,戳後則進,戳前即退,
居然指揮如意。
楊過大喜,猛力在牛臀上用手指一戳,牯牛向前狂奔,竟是迅速異常,幾若奔馬,不多
時穿過一座密林,來到一個四周群山壁立的山穀,正與那店伴所說的無異。當下躍落牛背,
任由牯牛在山坡上吃草,手中牽著繩子,躺在地下裝睡。
他不住望著頭頂太陽,隻見紅日漸漸移到中天,心中越來越是慌亂,生怕小龍女不理對
方的約會,竟然不來。四下□一片寂靜,隻有那牯牛不時發出幾下鳴聲。突然山穀口有人擊
掌,接著南邊山後也傳來幾下掌聲。楊過躺在坡上,蹺起一隻泥腿,擱在膝上,將鬥笠遮住
了大半邊臉,隻露出右眼在外。
過了一會,穀口進來三個道人。其中兩個就是昨日在客店中見過的姬清虛與皮清玄,另
一個約莫四十來歲年紀,身材甚矮,想來就是那個甚麼“申師叔”了,凝目看他相貌,依稀
在重陽宮曾經見過。跟著山後也奔來兩人。一個身材粗壯,另一個麵目蒼老,滿頭白發,兩
人都是乞丐裝束,自是丐幫中的韓陳二人。五人相互行近,默默無言的隻一拱手,各人排成
一列,臉朝西方。
就在此時,穀口外隱隱傳來一陣得得蹄聲,那五人相互望了一眼,一齊注視穀口,隻聽
得蹄聲細碎,越行越近,穀口黑白之色交映,一匹黑驢馱著一個白衣女子疾馳而來。楊過遙
見之下,心中一凜“不是姑姑!難道又是他們的幫手?”隻見那女子馳到距五人數丈處勒
定了黑驢,冷冷的向各人掃了一眼,臉上全是鄙夷之色,似乎不屑與他們說話。
姬清虛叫道“小丫頭,瞧你不出,居然有膽前來,把幫手都叫出來罷。”那女子冷笑
一聲,刷的一聲,從腰間拔出一柄又細又薄的彎刀,宛似一彎眉月,銀光耀眼。姬清虛道
“我們這□就隻五個,你的幫手幾時到來,我們可不耐煩久等。”那女子一揚刀,說道
“這就是我的幫手。”刀鋒在空中劃過,發出一陣嗡嗡之聲。
此言一出,六個人儘皆吃驚。那五人驚的是她孤身一個女子,居然如此大膽,也不約一
個幫手,竟來與武林中的五個好手比武。楊過卻是失望傷痛之極,滿心以為在此必能候到小
龍女,豈知所謂“白衣美貌女子”,竟是另有其人,鬥然間胸口逆氣上湧,再也難以自製,
“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他這一哭,那六個人卻也吃了一驚,但見是山坡上一個牽牛放草的牧童,自是均未在
意,料來鄉下一個小小孩童受了甚麼委屈,因而在此啼哭,姬清虛指著那姓韓的道“這位
是丐幫中的韓英雄。”指著那姓陳的道“這位是丐幫中的陳英雄。”又指著“申師叔”
道“我們師叔申誌凡道長,你曾經見過的。”那女子全不理睬,眼光冷冷,在五人臉上掃
來掃去,竟將對方視若無物。
申誌凡道“你既隻一人來此,我們也不能跟你動手。給你十日限期,十天之後,你再
約四個幫手,到這□相會。”那女子道“我說過已有幫手,對付你們這批酒曩飯袋,還約
甚麼人?”申誌凡怒道“你這女娃娃,當真狂得可以……”他本待破口喝罵,終於強忍怒
你,問道“你到底是不是古墓派的?”那女子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牛鼻子老
道,你敢跟姑娘動手呢還是不敢?”申誌凡見她孤身一人,卻是有恃無恐,料得她必定預伏
好手在旁,古墓派的李莫愁卻是個惹不得的人物,於是說道“姑娘,我倒要請問,你平白
無端的傷了我派門人,到底是甚麼原因?倘若曲在我方,小道登門向你師父謝罪,要是姑娘
說不出一個緣由,那可休怪無禮。”
那女子冷然一笑,道“自然是因你那兩個牛鼻子無禮,我才教訓他們。不然天下雜毛
甚多,何必定要削他們兩個的耳朵?”申誌凡愈是見她托大,愈是驚疑不定。那姓陳乞丐年
紀雖老,火氣卻是不小,搶上一步,喝道“小娃娃,跟前輩說話,還不下驢?”說著身形
幌處,已欺到黑驢跟前,伸手去抓她右臂。這一下出手迅速之極,那女子不及閃躲,立時被
他抓住,她右手握刀,右臂被抓,已不能揮力擋架。
不料冷光閃動,那女子手臂一扭,一柄彎刀竟然還是劈了下來。那陳姓乞丐大駭,急忙
撒手,總算他見機極快,變招迅捷,但兩根手指已被刀鋒劃破。他急躍退後,拔出單刀,哇
哇大叫“賊賤人,你當真活得不耐煩啦。”那姓韓你丐從腰間取出一對鏈子錘,申誌凡亮
出長劍。姬清虛與皮清玄也抓住劍柄,拔劍出鞘,鬥覺手上重量有異,兩人不約而同“咦”
的一聲,大吃一驚,原來手中抓住的各是半截斷劍。
那女子見到二道狼狽尷尬的神態,不禁噗哧一笑。楊過正自悲傷,聽到那女子笑聲,見
到二道的古怪模樣,也不自禁的破涕為笑。隻見那女子一彎腰,刷的一刀,往皮清玄頭上削
去。皮清玄急忙縮頭,那知也這一刀意勢不儘,手腕微抖,在半空中轉了個彎,終於劃中皮
清玄的右額,登時鮮血迸流。其餘四人又驚又怒,團團圍在她黑驢四周。姬皮二人退在後
麵,手□各執半截斷劍,拋去是舍不得,拿著可又沒用,不知如何是好。
那女子一聲清嘯,左手一提□繩,胯下黑驢猛地縱出數丈。韓陳二丐當即追近,刀錘紛
舉,攻了上去。申誌凡跟著搶上,使開全真派劍法,劍劍刺向敵人要害。楊過看他劍法雖
狠,但比之尹誌平、趙誌敬等大有不如,料來是“誌”字輩中的三四流腳色。
他此時心神略定,方細看那女子容貌,隻見她一張瓜子臉,頗為俏麗,年紀似尚比自己
小著一兩歲,無怪那店伴不信這個“白衣美貌女子”是他姊姊。她雖也穿著一身白衣,但膚
色微黑,與小龍女的皎白勝雪截然不同。但見她刀法輕盈流動,大半卻是使劍的路子,刺削
多而砍斫少。楊過隻看了數招,心道“她使的果然是我派武功,難道又是李莫愁的弟
子?”心想兩邊都不是好人,不論誰勝誰敗,都不必理會,又想“憑你也配稱甚麼『白衣
美貌女子』了?你給我姑姑做丫鬟也不配。”於是曲臂枕頭,仰天而臥,斜眼觀鬥。
起初十餘招那少女居然未落下風,她身在驢背,居高臨下,彎刀揮處,五人不得不跳躍
閃避。又鬥十餘招,姬清虛見手中這柄斷劍實在管不了用,心念一動,叫道“皮師弟,跟
我來。”奔向旁邊樹叢,揀了一株細長小樹,用斷劍齊根斬斷,削去枝葉,儼然是一根□
棒。皮清玄依樣削棒。二道左右夾攻,挺棒向黑驢刺去。
那少女輕叱“不要臉!”揮刀擋開雙棒,就這麼一分心,那姓韓乞丐的鏈子錘與申誌
凡的長劍前後齊到。那少女急使險招,低頭橫身,鐵錘夾著一股勁風從她臉上掠過。當的一
聲,彎刀與長劍相交,就在此時,黑驢負痛長嘶,前足提了起來,原來被姬清虛刺了一棒。
那姓陳乞丐就地打個滾,展開地堂刀法,刀背在驢腿上重重一擊,黑驢登時跪倒。這麼一
來,那少女再也不能乘驢而戰,眼見劍□齊至,當即飛身而起,左手已抓住皮清玄的□棒,
用力一拗,□棒斷成兩截。她雙足著地,回刀橫削,格開那姓陳乞丐砍來的一刀。楊過一
驚“怎麼?她已受了傷?”
原來那少女左足微跛,縱躍之間顯得不甚方便,一直不肯下驢,自是為了這個緣故。楊
過俠義之心頓起,待要插手相助,轉念想到“我和姑姑好端端在古墓中長相□守,都是那
惡女人李莫愁到來,才鬨到這步田地。這女子又冒充我姑姑,要人叫她『白衣美貌女子』,
好不要臉!”當下轉過了頭,不去瞧她。
耳聽得兵刃相交叮當不絕,好奇心終於按捺不住,又回過頭來,但見相鬥情勢已變,那
少女東閃西避,已是遮攔多還手少。突然那姓韓乞丐鐵錘飛去,那少女側頭讓過,正好申誌
凡長劍削到,玎的一聲輕響,將她束發的銀環削斷了一根,半邊鬢發便披垂下來。那少女秀
眉微揚,嘴唇一動,臉上登如罩了一層嚴霜,反手還了一刀。
楊過見她揚眉動唇的怒色,心中劇烈一震“姑姑惱我之時,也是這般神色。”隻因那
少女這一發怒,楊過立時決心相助,當下拾起七八塊小石子放入懷中,但見她左支右絀,神
情已十分狼狽。申誌凡叫道“你與赤練仙子李莫愁到底怎生稱呼?再不實說,可莫怪我們
不客氣了!”那少女彎刀橫回,突從他後腦釣了過來。申誌凡沒料到她會忽施突襲,擋架不
及。姓陳你丐急叫“留神!”姬清虛猛力舉□棒向彎刀背上擊去,才救了申誌凡性命。五
人見她招數如此毒辣,下手再不容情。霎時之間,那少女連遇險招。申誌凡料想這少女與李
莫愁必有淵源,日後被那赤練魔頭得訊息,那可禍患無窮,眼見她並無後援,正好殺了滅
口,於是招招指向她的要害。
楊過見她危在頃刻,再也延緩不得,翻身上了牛背,隨即溜到牛腹之下,雙足勾住牛
背,伸指在牛臀上一戳。那牯牛放開四蹄,向六人直衝過去。
六人惡鬥正酣,突然見到瘋牛衝來,都吃了一驚,四下縱開避讓。
楊過伏在牛腹之下,看準了五個男子的背心穴道,小石子一枚枚擲出,或中“魂門”,
或中“神堂”,但聽得嗆□、拍喇、“哎唷”連響,五人雙臂酸麻,手中兵刃紛紛落地。楊
過卻已驅趕牯牛回上山坡。他從牛腹下翻身落地,大叫大嚷“啊”,大牯牛發瘋啦,這可
不得了啦!□
申誌凡穴道被點,兵刃脫手,又不見敵人出手,自料是那少女的幫手所為,此人武功如
此高明,那□還敢戀戰?幸好雙腿仍能邁步,發足便奔,總算他尚有義氣,叫道“陳大
哥,韓兄弟,咱們走罷!”餘人不暇細想,也都跟著逃走。皮清玄慌慌張張,不辨東西,反
而向那少女奔去。姬清虛大叫“皮師弟,到這□來!”皮清玄待要轉身,那少女搶上一
步,彎刀斫將下來。皮清玄大驚,手中又無兵刃,急忙偏身閃避,豈知那少女彎刀斫出時方
向不定,似東實西,如上卻下,冷光閃處,己砍到了他麵門。皮清玄危急中舉手擋格,擦的
一聲,彎刀已削去了他四根手指。他尚未覺得疼痛,回頭急逃。
姓韓乞丐逃出十餘步,見陸無雙不再追來,心道“這丫頭跛了腳,怎追我得上?”想
到她足跛,不自禁的向她左腿瞧了一眼,轉身又奔。豈知這一下正犯了那少女的大忌,登時
怒氣勃發,不可抑止,叫道“賊叫化,你道我追你不上麼?”舞動彎刀,揮了幾轉,呼的
一聲,猛地擲出。隻見那彎刀在半空中銀光閃閃,噗的一聲,插入那姓韓乞丐左肩。那人一
個踉蹌,肩頭帶著彎刀,狂奔而去。不多時五人均已竄入了樹林。
那少女冷笑幾聲,心中大是狐疑“難道有人伏在左近?他為甚麼要助我?”自己使慣
了的銀弧刀給那姓韓乞丐帶了去,不禁有些可惜,拾起那姓陳乞丐掉在地下的單刀拿在手
□,急步往四下樹林察看,靜悄悄的沒半個人影,回到穀中。但見楊過哭喪著臉坐在地下,
呼天搶地的叫苦。
那少女問道“喂,牧童兒,你叫甚麼苦?”楊過道“這牛兒忽然發瘋,身上撞爛了
這許多毛皮,回去主人家定要打死我。”那少女看那牯牛,但見毛色光鮮,也沒撞損甚麼,
說道“好罷,總算你這牛兒幫了我一個忙,給你一錠銀子。”說著從懷中掏出一錠三兩銀
子的元寶,擲在地下。她想楊過定要大喜稱謝,那知他仍是愁眉苦臉,搖著頭不拾銀子。那
少女道“你怎麼啦?傻瓜,這是銀子啊。”楊過道“一錠不夠。”那少女又取出一錠銀
子擲在地下。楊過有意逗她,仍是搖頭。
那少女惱了,秀眉一揚,沉臉罵道“沒啦,傻瓜!”轉身便走。楊過見了她發怒的神
情,不自禁的胸頭熱血上湧,眼中發酸,想起小龍女平日責罵自己的模樣,心意已決“一
時之間若是尋不著姑姑,我就儘瞧這姑娘惱怒的樣兒便了。”當下伸手抱住她右腿,叫道
“你不能走!”那少女用力一掙,卻被他牢牢抱住了掙不脫,更是發怒,叫道“放開!你
拉著我乾麼?”楊過見她怒氣勃勃,心中愈是樂意,叫道“我回不了家啦,你救命。”跟
著便大叫“救命,救命!”
那少女又好氣又好笑,舉刀喝道“你再不放手,我一刀砍死你。”楊過抱得更加緊
了,假意哭了起來,說道“你砍死我算啦,反正我回家去也活不成。”那少女道“你要
怎地?”楊過道“我不知道,我跟著你去。”那少女心想“沒來由的惹得這傻瓜跟我胡
纏。”提刀便砍了下去。楊過料想她不會真砍,仍是抱住她小腿不放,那知這少女出手狠
辣,這一刀真是砍向他頭頂,雖不想取他性命,卻要在他頭頂砍上一刀,好叫他吃點苦頭,
不敢再來歪纏。楊過見單刀直砍下來,待刀鋒距頭不過數寸,一個打滾避開,大叫“殺人
哪,殺人哪!”
那少女更加惱怒,搶上又是揮刀砍去。楊過橫臥地下,雙腳亂踢,大叫“我死啦,我
死啦!”他一雙泥足瞎伸亂撐,模樣要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但那少女幾次險些被他踢中手
腕,始終砍他不中。楊過見她滿臉怒色,正是要瞧這副嗔態,不由得癡癡的凝望。那少女見
他神色古怪,喝道“你起來!”楊過道“那你殺我不殺?”那少女道“好,我不殺你
就是。”楊過慢慢爬起,呼呼呼的大聲喘息,暗中運氣閉血,一張臉登時慘白,全無血色,
就似嚇得魂不附體一般。
那少女心中得意,“呸”了一聲道“瞧你還敢不敢胡纏?”舉刀指著山坡上皮清玄那
幾根被割下來的手指,說道“人家這般凶神惡煞,我也砍下他的爪子來。”楊過裝出惶恐
畏懼模樣,不住畏縮。那少女將單刀插在腰帶上,轉身找尋黑驢,可是那驢子早已逃得不知
去向,隻得徒步而行。
楊過拾起銀子,揣在懷□,牽了牛繩跟在她後麵,叫道“姑姑,你帶我去。”那少女
那加理睬,加快腳步,轉眼間將他拋得影蹤不見。那知剛歇得一歇,隻見他牽著牯牛遠遠奔
來,叫道“帶我去啊,帶我去啊。”那少女秀眉緊蹙,展開輕功,一口氣奔出數裡,隻道
他再也追趕不上,不料過不多時,又隱隱聽到“帶我去啊”的叫聲。那少女怒從心起,反身
奔去,拔出單刀,高高舉起。楊過叫道“啊喲!”抱頭便逃。那少女隻要他不再跟隨,也
就罷了,轉身再行。
走了一陣,聽得背後一聲牛鳴,回頭望時,但見楊過牽了牯牛遙遙跟在後麵,相距約有
三四十步。那少女站定腳步等他過來。可是楊過見她不走,也就立定不動,她如前行,當即
跟隨,若是返身舉刀追來,他轉頭就逃。這般追追停停,天色已晚,那少女始終擺脫不了他
的糾纏。她見這小牧童雖然傻□傻氣,腳步卻是異常迅捷,想是在山地中奔跑慣了,要待追
上去打暈了他,或是砍傷他兩腿,每次總是給他連滾帶爬、驚險異常的溜脫。
又纏了幾次,那少女左足跛了,行得久後,甚感疲累,於是心生一計,高聲叫道“好
罷,我帶你走便是,你可得聽我的話。”楊過喜道“你當真帶我去?”那少女道“是
婀,乾麼要騙你?我走得累了,你騎上牛背,也讓我騎著。”楊過牽了牯牛快步走近,暮靄
蒼茫中見她眼光閃爍,知她不懷好意,當下笨手笨腳的爬上了牛背。那少女右足一點,輕輕
巧巧的躍上,坐在楊過身前,心想“我驢子逃走了,騎這牯牛倒也不壞。”足尖在牛脅上
重重一踢。牯牛吃痛,發蹄狂奔。那少女微微冷笑,驀地□手肘用力向後撞去,正中楊過胸
口。楊過叫聲“啊喲!”一個□鬥翻下了牛背。
那少女甚是得意,心想“任你無賴,此次終須著了我的道兒。”伸指在牛脅□一戳,
那牯牛奔得更加快了,忽聽楊過仍是大叫大嚷,聲音就在背後,一回頭,隻見他兩手牢牢拉
住年尾,雙足離地,給牯牛拖得騰空飛行,滿臉又是泥沙,又是眼淚鼻涕,情狀之狼狽實是
無以複加,可偏偏就是不放牛尾。那少女無法可施,提起單刀正要往他手上砍去,忽聽人聲
喧嘩,原來牯牛已奔到了一個市集上。人眾擁擠,牯牛無路可走,終於停了下來。
楊過有意要逗那少女生氣以瞧她的怒色,躺在地下大叫“我胸口好疼啊,你打死我
啦!”市集上眾人紛紛圍攏,探問緣由。
那少女鑽入人叢,便想乘機溜走,豈知楊過從地下爬將過去,又已抱住她右腿,大叫
“彆走,彆走啊!”旁人問道“乾甚麼?你們吵些甚麼?”楊過叫道“她是我媳婦兒,
我媳婦兒不要我,還打我。”那人道“媳婦兒打老公,那還成甚麼世界?”那少女柳眉倒
豎,左腳踢出。楊過把身旁一個壯漢一推,這一腳正好踢在他的腰□。那大漢怒極,罵道
“小賤人,踢人麼?”提起醋缽般的拳頭□去。那少女在他手肘上一托,借力揮出,那大漢
二百來斤的身軀忽地飛起,在空中哇哇大叫,跌入人叢,隻壓得眾人大呼小叫,亂成一團。
那少女竭力要掙脫楊過,被他死命抱住了卻那□掙紮得脫?眼見又有五六人搶上要來為
難,隻得低頭道“我帶你走便是,快放開。”楊過道“你還打不打我?”那少女道
“好,不打啦!”楊過這才鬆手,爬起身來。二人鑽出人叢,奔出市集,但聽後麵一片叫嚷
之聲。楊過居然在百忙之中仍是牽著那條牯牛。
楊過笑嘻嘻的道“人家也說,媳婦兒不可打老公。”那少女惡狠狠的道“死傻蛋,
你再胡說八道,說我是你媳婦兒甚麼,瞧我不把你的腦袋瓜子砍了下來。”說著提刀一揚。
楊過抱住腦袋,向旁逃過幾步,求道“好姑娘,我不敢說啦。”那少女啐道“瞧你這副
臟模樣,醜八怪也不肯嫁你做媳婦兒。”楊過嘻嘻傻笑,卻不回答。
此時天色昏暗,兩人站在曠野之中,遙望市集中炊煙嫋嫋升起,腹中都感饑餓。那少女
道“傻蛋,你到市上去買十個饅頭來。”楊過搖頭道“我不去。”那少女臉一沉,道
“你乾麼不去?”楊過道“我才不去呢!你騙我去買饅頭,自己偷偷的溜了。”那少女
道“我說過不溜就是了。”楊過隻是搖頭。那少女握拳要打,他卻又快步逃開。兩人繞著
大牯牛,捉迷藏般團團亂轉。那少女一足跛了,行走不便,眼見這子跌倒爬起,大呼小叫,
自己雖有輕身功夫,卻總是追他不上。
她惱怒已極,心想自己空有一身武功,枉稱機智乖巧,卻給這個又臟又臭的鄉下小傻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