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俠侶!
石陣外達爾巴和眾蒙古武士、石陣內郭芙與武氏兄弟儘皆大驚,一齊搶前來救。達爾巴
神力驚人,蒙古武士中也有數名高手,速芙與二武如何能敵?突見金輪法王搖搖幌幌的站起
來,鐵輪一擺,嗆□□動人心魄,臉色慘白,仰天大笑,笑聲中卻充滿著淒愴慘厲之意,眾
人相顧駭然,都住足不前。
金輪法王嘶啞著嗓子說道“老納生平與人對敵,從未受過半點微傷,今日居然自己傷
了自己。”伸出大手往黃蓉背上抓去。
楊過被他掌力震傷胸臆,爬在地下無力站起,眼見黃蓉危急,仍是橫棒揮出,將他這一
拿格開,但就是這麼一用力,禁不住噴出一口鮮血。黃蓉慘然道“過兒,咱們認栽啦,不
用再拚,你自己保重。”郭芙手提長劍,護在母親身前。楊過低聲道“芙妹你快逃走,去
跟你爹爹報信要緊。”
郭芙心中昏亂,明知自己武藝低微,可怎舍得母親而去?金輪法王鐵輪微擺,撞正她手
中長劍,當的一聲,白光閃動,長劍□地飛起,落向林中。
金輪法王正要推開郭芙去拿黃蓉,忽聽一個女子聲音叫道“且慢!”林中躍出一個青
衫人影,伸手接住半空落下的長劍,三個起伏,已奔到亂石堆中。金輪法王見此人麵目可怖
已極,三分像人,七分似鬼,生平從未見過如此怪異的麵貌,不禁一怔,喝問“是誰?”
那女子卻不答話,俯身推過一塊岩石,擋在他與黃蓉之間,說道“你便是大名鼎鼎的金輪
法王麼?”她相貌雖醜,聲音卻甚是嬌嫩。法王道“不錯,尊駕是誰?”那女子說道
“我是無名幼女,你自識不得我。”說著又將另一塊岩石移動了三尺。
此時日落西山,樹林中一片朦朧,法王心念忽動,喝道“你乾甚麼?”待要阻止她再
移石塊,那女子叫道“角木蛟變亢金龍!”郭芙與三武都是一怔,心想“她怎麼也知石
陣的變化?”但聽她喝令之中自有一股威嚴之意,立時遵依搬動石塊。四五塊岩石一移,散
亂的陣法又生變化。
金輪法王又驚又怒,大喝道“你這小女孩也敢來搗亂!”隻聽她又叫“心月狐轉房
日兔”,“畢月烏移奎木狼”,“女土蝠進室火豬”,她所叫的都是二十八宿方位。郭芙與
二武聽她叫得頭頭是道,與黃蓉主持陣法時一般無異,心下大喜,奮力移動岩石,眼見又要
將金輪法王困住。
法王背上受了石塊撞擊,強運內力護住,一時雖不發作,其實內傷著實不輕,萬萬無力
再起腳挑動石塊,他知道隻消再遲得片刻,便即陷身石陣,達爾巴徒有勇力,不明陣法,難
以相救,見黃蓉正撐持著起身,兀自站立不定,隻須踏上幾步就可手到擒來,卻也是自謀脫
身要緊,當下鐵輪虛幌,向武修文腦門擊去。
他受傷之後,手臂已全然酸軟無力,便是舉起鐵輪也已十分勉強,武修文若是拔劍招
架,反可將他鐵輪擊落脫手。但他威風凜凜,雖是虛招,瞧來仍是猛不可當,武修文那敢硬
接,當即縮身入陣。
金輪法王緩步退出石陣,呆立半晌,心中思潮起伏“今日錯過了這個良機,隻怕日後
再難相逢。難道老天當真護佑大宋,教我大事不成?中原武林中英才輩出,單是這幾個青年
男女,已是資兼文武,未易輕敵,我蒙藏豪傑之士,可是相形見絀了。”撫胸長歎,轉頭便
走,走出十餘步,突然間嗆□一響,鐵輪落地,身子搖幌。
達爾巴大驚,大叫“師父!”搶上扶住,忙問“師父,你怎麼啦?”金輪法王皺眉
不語,伸手扶著他肩頭,低聲道“可惜,可惜!走罷!”一名蒙古武士拉過坐騎。金輪法
王重傷之後已無力上馬,達爾巴左掌托住師父腰間,將他送上馬背。一行人向東而去。
青衫少女緩步走到楊過身旁,頓了一頓,慢慢彎腰,察看他的臉色,要瞧傷勢如何。此
時夜色已深,相距尺許也已瞧不清楚,她直湊到楊過臉邊,但見他雙目睜大,迷茫失神,麵
頰潮紅,呼吸急促,顯是傷得不輕。
楊過昏迷中隻見一對目光柔和的眼睛湊到自己臉前,就和小龍女平時瞧著自己的眼色那
樣,又是溫柔,又是憐惜,當即張臂抱住她身子,叫道“姑姑,過兒受了傷,你彆走開了
不理我。”
青衫少女又羞又急,微微一掙。楊過胸口傷處立時劇痛,不禁“啊唷”一聲。那少女不
敢強掙,低聲道“我不是你姑姑,你放開我。”楊過凝視著她眼睛,哀求道“姑姑,你
彆撇下我,我……我……我是你的過兒啊。”那少女心中一軟,柔聲道“我不是你姑
姑。”這時天色更加黑了,那少女一張可怖的醜臉全在黑暗中隱沒,隻一對眸子炯炯生光。
楊過拉著她手,不住哀求“是的,是的!你……你彆再撇不我不理。”那少女給他抱住
了。羞得全身發燒,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間楊過神誌清明,驚覺眼前之人並非小龍女,失望已極,腦中天旋地轉,便即昏了
過去。
那少女大驚,但見郭芙與二武均圍著黃蓉慰問服侍,無人來理楊過,心想他受傷極重,
若非服用師父秘製靈藥,隻怕有性命之憂,當下扶著他後腰,半拖半拉的走出石陣,又慢慢
走出林外。瘦馬甚有靈性,認得主人,奔近身來。那少女將楊過扶上馬背,卻不與他同乘,
牽了馬□步行。
楊過一陣清醒,一陣迷糊,有時覺得身邊的女子是小龍女,大喜而呼,有時卻又發覺不
是,全身如入冰窖。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隻覺得口腔中一陣清馨,透入胸間傷處,說不出
的舒服受用,緩緩睜開眼來,不由得一驚,原來自己已睡在一張榻上,身上蓋了薄被,要待
翻身坐起,突感胸骨劇痛,竟是動彈不得。
轉頭隻見窗邊一個青衫少女左手按紙,右手握筆,正自寫字。她背麵向榻,瞧不見她相
貌,但見她背影苗條,細腰一搦,甚是嬌美。再看四周時,見所處之地是間茅屋的鬥室,板
床木凳,俱皆簡陋,四壁蕭然,卻是一應不染,清幽絕俗。床邊竹幾上並列著一張瑤琴,一
管玉簫。
他隻記得在樹林石陣中與金輪法王惡鬥受傷,何以到了此處,腦中卻儘是茫然一片;用
心思索,隱約記得自己伏在馬背,有人牽馬護行,那人是個女子。此刻想來,依稀記得她背
影便是眼前這少女。她這時正自專心致誌的寫字,但見她右臂輕輕擺動,姿式飄逸。室中寂
靜無聲。較之先前石陣惡鬥,竟似到了另一世界。他不敢出聲打擾那少女,隻是安安穩穩的
躺著,正似夢後樓台高鎖,酒醒□幕低垂,實不知人間何世。
突然間心念一動,眼前這青衫少女,正是長安道上示警,後來與自己聯手相救陸無雙的
那人,自忖與她無親無故,怎麼她對自己這麼好法?不由得衝口而出,說道“姊姊,原來
又是你救了我性命。”
那少女停筆不寫,卻不回頭,柔聲道“也說不上救你性命,我恰好路過,見那西藏和
尚甚是橫蠻,你又受了傷……”說罷微微低頭。楊過道“姊姊,我……我……”中心感
激,一時喉頭哽咽,竟然說不出聲來。那少女道“你良心好,不顧自己性命去救彆人,我
碰上稍稍出了些力,卻又算得甚麼。”楊過道“郭伯母於我有養育之恩,她有危難,我自
當儘力,但我和姊姊……”那少女道“我不是說你郭伯母,是說陸無雙陸家妹子。”
陸無雙這名字,楊過已有許久沒曾想起,聽她提及,忙問“陸姑娘平安罷?她傷全好
了?”那少女道“多謝你掛懷,她傷口已然平複。你倒沒忘了她。”楊過聽她語氣中與陸
無雙甚是親密,問道“不知姊姊跟陸姑娘怎生稱呼?”
那少女不答,微微一笑,說道“你不用姊姊長、姊姊短的叫我,我年紀沒你大。”頓
了一頓,笑道“也不知叫了人家幾聲『姑姑』呢,這時改口,隻怕也已遲了。”
楊過臉上一紅,料想自己受傷昏迷之際定是將她錯認了小龍女,不住的叫她“姑姑”,
說不定還有甚麼親□之言、越禮之行,越想越是不安,期期艾艾的道“你……你……不見
怪罷?”那少女笑道“我自是不會見怪,你安心在這兒養傷罷。等傷勢好了,便去尋你姑
姑。”又道“彆太擔心了,終究找得到的。”這幾句話溫柔體貼,三分慈和中又帶著三分
的敬重,令人既安心,又愉悅,與他所識彆的女子全不相同。她不似陸無雙那麼刁鑽活潑,
更不似郭芙那麼驕肆自恣。耶律燕是豪爽不羈,完顏萍是楚楚可憐。至於小龍女,初時冷若
冰霜,漠不關心,到後來卻又是情之所鍾,生死以之,乃是趨於極端的性兒。隻有這位青衫
少女卻是斯文溫雅,殷勤周至,知他記掛“姑姑”,就勸他好好養傷,痊愈後立即前去尋
找。但覺和她相處,一切全是寧靜平和。
她說了這幾句話,又提筆寫字。楊過道“姊姊,你貴姓?”那少女道“你彆問這個
問那個的,還是安安靜靜的躺著,不要胡思亂想,內傷就好得快了。”楊過道“好罷,其
實我也明知是白問,你連臉也不讓見,姓名更是不肯說的了。”那少女歎道“我相貌很
醜,你又不是沒見過。”楊過道“不,不!那是你戴了人皮麵具。”那少女道“若是我
像你姑姑一般好看,我乾麼又要戴麵具?”楊過聽她稱讚小龍女美貌,極是歡喜,問道
“你怎知我姑姑好看?你見過她麼?”那少女道“我沒見過。但你這麼魂牽夢縈的想念,
她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兒了。”楊過歎道“我想念她,倒也不是為了她美貌,就算她是天
下第一醜人,我也一般想念。不過……不過要是你見了她,定會更加稱讚。”
這番話倘若給郭芙與陸無雙聽了,定要譏刺他幾句,那少女卻道“定是這樣。她不但
美貌,待你更是好得不得了。”說著又伏案寫字。
楊過望著帳頂出了一會神,忍不住又轉頭望著她苗條的身影,問道“姊姊,你在寫些
甚麼?這等要緊。”那少女道“我在學寫字。”楊過道“你臨甚麼碑帖?”那少女道
“我的字寫得難看極啦,怎說得上摹臨碑帖?”楊過道“你太謙啦,我猜定是好的。”那
少女笑道“咦,這可奇啦,你怎麼又猜得出?”楊過道“似你這等俊雅的人品,書法也
定然俊雅的。姊姊,你寫的字給我瞧瞧,好不好?”
那少女又是輕輕一笑,道“我的字是見不得人的,等你養好了傷,要請你教呢。”楊
過暗叫“慚愧。”不禁感激黃蓉在桃花島上教他讀書寫字,若沒那些日子的用功,彆說分
辨書法美惡,連旁人寫甚麼字也不識得。
他出了一會神,覺得胸口隱隱疼痛,當下潛運內功,氣轉百穴,漸漸的舒暢安適,竟自
沉沉睡去。待得醒來,天已昏黑,那少女在一張矮幾上放了飯菜,端到他床上,服侍他吃
飯。竹筷陶碗,雖是粗器,卻都是全新的,縱然一物之微,看來也均用了一番心思。
那菜肴也隻平常的青菜豆腐、雞蛋小魚,但烹飪得甚是鮮美可口。楊過一口氣吃了三大
碗飯,連聲讚美。那少女臉上雖然戴著麵具,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明淨的雙眼中卻露出歡喜
的光芒。
次日楊過的傷勢又好了些。那少女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頭,給他縫補衣服,將他一件破
爛的長衫全都補好了。她提起那件長衫,說道“似你這等人品,怎麼故意穿得這般襤
褸?”說著走出室去,棒了一疋青布進來,依著楊過原來的衣衫的樣子裁剪起來。
聽她話聲和身材舉止,也不過十七八歲,但她對待楊過不但像是長姊視弟,直是母親一
般慈愛溫柔。楊過喪母已久,時至今日,依稀又是當年孩提的光景,心中又是感激,又是詫
異,忍不住問道“姊姊,乾麼你待我怎麼好?我實在是當不起。”那少女道“做一件衣
衫,那有甚麼好了?你舍命救人,那才教不易呢。”
這一日上午就這麼靜靜過去。午後那少女又坐在桌邊寫字,楊過極想瞧瞧她到底寫些甚
麼,但求了幾次,那少女總是不肯。她寫了約莫一個時辰,寫一張,出一會神,隨手撕去,
又寫一張,始終似乎寫得不合意,隨寫隨撕,瞧這情景,自不是鈔錄甚麼武學譜笈,最後她
歎了口氣,不再寫了,問道“你想吃甚麼東西,我給你做去。”
楊過靈機一動,道“就怕你太過費神了。”那少女道“甚麼啊?你說出來聽聽。”
楊過道“我想吃粽子。”那少女一怔,道“裹幾隻粽子,又費甚麼神了?我自己也想吃
呢。你愛吃甜的還是鹹的?”楊過道“甚麼都好。有得吃就心滿意足了,那□還能這麼挑
剔?”
當晚那少女果然裹了幾隻粽子給他作點心,甜的是豬油豆沙,鹹的是火腿鮮肉,端的是
美味無比,楊過一麵吃,一麵喝采不迭。
那少女歎了口氣,說道“你真聰明,終於猜出了我的身世。”楊過心下奇怪“我沒
猜啊!怎麼猜出了你的身世?”但口中卻說“你怎知道?”那少女道“我家鄉江南的粽
子天下馳名,你不說旁的,偏偏要吃粽子。”楊過回憶數年前在浙西遇到郭靖夫婦、與李莫
愁爭鬥、又得歐陽鋒收為義子等一連串事跡,始終想不起眼前這少女是誰。
他要吃棕子,卻是另有用意,快吃完時乘那少女不覺,在手掌心□暗藏一塊,待她收拾
碗筷出去,忙取過一條她做衫時留下的布線,一端黏了塊粽子,擲出去黏住她撕破的碎紙,
提回來一看,不由得一怔。原來紙上寫的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八個字。那是“詩經”
中的兩句,當年黃蓉曾教他讀過,解說這兩句的意思是“既然見到了這男子,怎麼我還會
不快活?”楊過又擲出布線黏回一張,見紙上寫的仍是這八個字,隻是頭上那個“既”字卻
已給撕去了一半。楊過心中怦怦亂跳,接連擲線收線,黏回來十多張碎紙片,但見紙上顛來
倒去寫的就隻這八個字。細想其中深意,不由得癡了。
忽聽腳步聲響,那少女回進室來。楊過忙將碎紙片在被窩中藏過。那少女將餘下的碎紙
搓成一團,拿到室外點火燒化了。
楊過心想“她寫『既見君子』,這君子難道說的是我麼?我和她話都沒說過幾句,她
瞧見我有甚麼可歡喜的呢?再說,我這麼亂七八糟,又是甚麼狗屁君子了。若說不是我,這
□又沒旁人。”
正自癡想,那少女回進室來,在窗邊悄立片刻,吹滅了蠟燭。月光淡淡,從窗中照射進
來,鋪在地下。楊過叫道“姊姊。”那少女卻不答應,慢慢走了出去。
過了半晌,隻聽室外簫聲幽咽,從窗中送了進來。楊過曾見她用玉簫與李莫愁動手,武
功甚是不弱,不意這管簫吹將起來卻也這麼好聽。他在古墓之中,有時小龍女撫琴,他便伴
在一旁,聽她述說曲意,也算得粗解音律。這時辨出簫中吹的是“無射商”調子,卻是一曲
“淇奧”,這首琴曲溫雅平和,楊過聽過幾遍,也並不喜愛。但聽她吹的翻來覆去總是頭上
五句“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高或低,忽徐忽疾,
始終是這五句的變化,卻頗具纏綿之意。楊過知道這五句也出自“詩經”,是讚美一個男子
像切蹉過的象牙那麼雅致,像琢磨過的美玉那麼和潤。
楊過聽了良久,不禁低聲吟和“瞻彼淇奧,綠竹猗猗……”隻吟得兩句,突然簫聲斷
絕。楊過一怔,暗悔唐突“她吹簫是自舒其意,我出聲低吟,顯得明白了她的心思,那可
太也無禮了。”
次日清晨,那少女送早飯進來,隻見楊過臉上戴了人皮麵具,不禁一呆,笑道“你怎
麼也戴這東西了?”楊過道“這是你送給我的啊,你不肯顯露本來麵目,我也就戴個麵
具。”那少女淡淡的道“那也很好。”說了這句話後,放下早飯,轉身出去,這天一直就
沒再跟他說話。
楊過惴惴不安,生怕得罪了她,想要說幾句話陪罪,她在室中卻始終沒再停留。到得晚
間,那少女待楊過吃完了飯,進室來收拾碗筷,正要出去,楊過道“姊姊,你的簫吹得真
好聽,再吹一曲,好不好?”
那少女微一沉吟,道“好的。”出室去取了玉簫,坐在楊過床前,幽幽吹了起來。這
次吹的是一曲“迎仙客”,乃賓主酬答之樂,曲調也如是雍容揖讓,肅接大賓。楊過心想
“原來你在簫聲之中也帶了麵具,不肯透露心曲。”
簫聲中忽聽得遠處腳步聲響,有人疾奔而來。那少女放下玉簫,走到門口,叫道“表
妹!”一人奔向屋前,氣喘籲籲的道“表姊,那女魔頭查到了我的蹤跡,正一路尋來,咱
們快走!”楊過聽話聲正是陸無雙,心下一喜,但隨即聽她說那女魔頭即將追到,指的自是
李莫愁,不由得暗暗吃驚,隨即又想“原來這位姑娘是媳婦兒的表姊。”
隻聽那少女道“有人受了傷,在這□養傷。”陸無雙道“是誰?”那少女道“你
的救命恩人。”陸無雙叫道“傻蛋!他……他在這□!”說著衝進門來。
月光下隻見她喜容滿臉,叫道“傻蛋,傻蛋!你怎麼尋到了這□?這次可輪到你受傷
啦。”楊過道“媳婦……”隻說出兩個字,想起身旁那溫雅端莊的青衫少女,登時不敢再
開玩笑,當即縮住,轉口問道“李莫愁怎麼又找上你了?”
陸無雙道“那日酒樓上一戰,你忽然走了,我表姊帶我到這□養傷。其實我的傷早就
沒事啦,我氣悶不過,出去□逛散心,當天就撞到了兩名丐幫的化子,偷聽到他們說大勝關
在開甚麼英雄大會。我便去大勝關瞧瞧熱鬨,那知這會已經散了。我怕表姊記掛,趕著回
來,在前麵鎮上的茶館外忽然見到了那女魔頭的花驢,她驢子換了,金鈴卻沒換……”說到
這□,聲音已不禁發顫,續道“總算命不該絕,若是迎麵撞上,表姊,傻蛋,這會兒可見
你們不著啦。”
楊過道“這位姑娘是你表姊?多承她相救,可還沒請教姓名。”那少女道
“我……”陸無雙突然伸出雙手,將楊過和那少女臉上的人皮麵具同時拉脫,說道“那魔
頭不久就要到來,你們兩個還戴這勞什子乾甚麼?”
楊過眼前鬥然一亮,見那少女臉色晶瑩,膚光如雪,鵝蛋臉兒上有一個小小酒窩,微現
□覯,雖不及小龍女那麼清麗絕俗,卻也是個極美的姑娘。
陸無雙道“她是我表姊程英,桃花島黃主的關門小弟子。”楊過作揖為禮,道“程
姑娘。”程英還禮,道“楊少俠。”楊過心想“怎麼她小小年紀,竟是黃島主的弟子?
從郭伯母身上算起來,我豈不還矮了她一輩?”
原來程英當日為李莫愁所擒,險遭毒手,適逢桃花島島主黃藥師路過,救了她性命。黃
藥師自女兒嫁後,浪跡江湖,四海為家,年老孤單,自不免寂莫,這時見程英稚弱無依,不
由得起了憐惜之心,治愈她傷毒之後便帶在身邊。程英服侍得他體貼入微,遠勝當年嬌憨頑
皮、跳□不羈的黃蓉。黃藥師由憐生愛,收了她為徒。程英聰明機智雖然遠不及黃蓉,但她
心細似發,從小處鑽研,卻也學到了黃藥師不少本領。
這一年她武功初成,稟明師父,北上找尋表妹,在關陝道上與楊過及陸無雙相遇,途中
示警、夜半救人,便都是她的手筆了。眾少年合鬥李莫愁後,她帶同陸無雙到這荒山中來結
廬療傷。日前陸無雙獨自出外,久久不歸。程英記掛起來,出去找尋,卻遇上黃蓉擺亂石陣
與金輪法王相鬥。這項奇門陣法她也跟黃藥師學過,雖所知不多,學得卻極細到,機緣巧
合,將楊過救了回來。
陸無雙道“這緊急關頭,你兩位還這般多禮乾甚麼?”楊過道“李莫愁後來見到你
了?”陸無雙道“你倒想得挺美!要是給她見到了,你又不來救我,我還能逃脫她的毒
手?我一見到花驢頸中的金鈴,立即躲在茶館屋後,大氣也不敢喘一口。隻聽得那魔頭在向
那茶館掌櫃的打聽,有沒見到兩小姑娘,一個有點兒跛,另一個是個醜八怪。表姊,她說的
是你,可不知道你恰好是醜八怪的對頭,是位美人兒……”程英臉上微微一紅,道“你彆
胡說,可讓楊少俠笑話。”楊過道“少俠甚麼的稱呼,可不敢當,你叫我楊過便是。”
陸無雙嗔道“你一見我表姊,就服服貼貼的,連名帶姓都說了,跟我卻偏裝神弄鬼的
騙人。”楊過微笑道“你叫我『傻蛋』,我便聽你話做傻蛋,那還不夠服服貼貼嗎?”陸
無雙小嘴一撅,道“慢慢再跟你算帳。”轉頭向程英道“表姊,你帶了這麵具兒,常到
鎮上去買鹽米物品,鎮上的人都認得你。茶館掌櫃也決想不到李莫愁這樣斯文美貌的出家人
會不懷好意,自然跟她說了咱們的住處。那魔頭謝了,又問鎮上甚麼地方可以借宿,便帶了
洪師姊去找宿處。她一向害人總是天剛亮時動手,算來還有三個時辰。”
程英道“是。那日這魔頭到表妹家,便是寅末卯初時分。”三人說起當年李莫愁如何
下毒手害死陸無雙父母之事,才知三人幼時曾在嘉興相會,程英和陸無雙都還去過楊過所住
的破窯,想到兒時居然曾有過這番遇合,心頭不由得均是平添溫馨之意。
楊過道“這魔頭武功高強,就算我並未受傷,咱三個也是鬥她不過的。還是外甥點燈
籠,照舊,咱們這就溜之大吉罷。”程英點點頭道“眼下還有三個時辰。楊兄的坐騎腳力
甚好,咱們立時就逃,那魔頭未必追得上。”陸無雙道“傻蛋,你身上有傷,能騎馬
麼?”楊過歎道“不能騎也隻得硬挺,總好過落在這魔頭手中。”
陸無雙道“咱們隻一匹馬。表姊,你陪傻蛋向西逃,我故布疑陣,引她往東追。”程
英臉上微微一紅,道“不,你陪楊兄。我跟李莫愁並無深仇大怨,縱然給她擒住,也不一
定要傷我,你若落入她手,那可有得受的了。”陸無雙道“她衝著我而來,若見我和傻蛋
在一起,豈非枉自累了他?”表姊妹倆你一言,我一語,互推對方陪伴楊過逃走。
楊過聽了一會,甚是感動,心想這兩位姑娘都是義氣乾雲,危急之際甘心冒險來救我性
命,縱然我給那魔頭拿住害死,這一生一世也不算白活了。
隻聽陸無雙道“傻蛋,你倒說一句,你要我表姊陪你逃呢,還是要我陪?”楊過還未
回答,程英道“你怎麼傻蛋長、傻蛋短的,也不怕楊兄生氣。”陸無雙伸了伸舌頭,笑
道“瞧你對他這般斯文體貼,傻兄定是要你陪的了。”她把“傻蛋”改稱“傻兄”,算是
個折衷。
程英麵色白晰,極易臉紅,給她一說,登時羞得顏若玫瑰,微笑道“人家叫你『媳婦
兒』,可不是麼?你媳婦兒不陪,那怎麼成?”這一來可輪到陸無雙臉紅了,伸出雙手去嗬
她□,程英轉身便逃。霎時中小室中一片旖旎風光,三人倒不似初時那麼害怕擔憂了。
楊過心想“若要程姑娘陪我逃走,媳婦兒就有性命之憂。倘是媳婦兒陪我,程姑娘也
是萬分危險。”說道“兩位姑娘如此相待,實是感激無已。我說還是兩位快些避開,讓我
在這□對付那魔頭。我師父與她是師姊妹,她總得有幾分香火之情,何況她怕我師父,諒她
不敢對我如何……”他話未說完,陸無雙已搶著道“不行,不行。”
楊過心想她二人也定然不肯棄己而逃,於是朗聲道“咱三人結伴同行,當真給那魔頭
追上時,三人拚一死戰,是死是活,聽天由命便了。”陸無雙拍手道“好,就是這樣。”
程英沉吟道“那魔頭來去如風,三人同行,定然給她追上。與其途中激戰,不如就在
這兒給她來個以逸待勞。”楊過道“不錯。姊姊會得奇門循甲之術,連那金輪法王尚且困
住,赤練仙子未必就能破解。”此言一出,三人眼前登時現出一線光明。程英道“那亂石
陣是郭夫人布的,我乘勢略加變化則可,要我自布一個卻是萬萬無此大才,說不得,咱們儘
人事以待天命便了。表妹,你來幫我。”楊過心想“郭伯母教我陣法變化,倉卒之際,我
隻硬記得十來種,隻能用來誘那生滿了□的鐵輪法王入陣,要阻擋這怨天愁地的李莫愁卻是
全無用處。這門功夫可繁難得緊,真要精熟,決非一年半載之功。程姑娘小小年紀,所學自
然及不上郭伯母,她這話想來也非謙辭。但她布的陣勢不論如何簡陋,總是有勝於無。”
表姊妹倆拿了鐵鏟鋤頭,走出茅舍,掘土搬石,布置起來。忙了一個多時辰,隱隱聽得
遠處雞鳴之聲,程英滿頭大汗,眼見所布的土陣與黃蓉的亂石陣實在相差太遠,心中暗自難
過“郭夫人之才真是勝我百勝。唉,想以此粗陋土陣擋住那赤練魔頭,那當真是難上加難
了。”她怕表妹與楊過氣沮,也不明言。
陸無雙在月光下見表姊的臉色有異,知她實無把握,從懷中取出一冊抄本,進屋去遞給
楊過,道“傻蛋,這就是我師父的五毒秘傳。”楊過見那本書封皮殷紅如血,心中微微一
凜。陸無雙道“我騙她說,這書給丐幫搶了去,待會我若給她拿住,定然給她搜出。你好
生瞧一遍,記熟後就燒毀了罷。”她與楊過說話,從來就沒正正經經,此時想到命在頃刻,
卻也沒心情再說笑話了。楊過見她神色淒然,點頭接過。
陸無雙又從懷□取出一塊錦帕,低聲道“若你不幸落入那魔頭手中,她要害你性命,
你就拿出這塊錦帕來給她。”楊過見那錦帕一麵毛邊,顯是從甚麼地方撕下來的,繡著的一
朵紅花也撕去了一半,不知她是何用意,愕然不接,問道“這是甚麼?”
陸無雙道“是我托你交給她的,你答應麼?”楊過點了點頭,接過來放在枕邊。陸無
雙卻過來拿起,放入他懷中,低聲道“可彆讓我表姊知道。”突然間聞到他身上一股男子
氣息,想起關陝道上解衣接骨、同枕共榻種種情事,心中一蕩,向他癡癡的望了一眼,轉身
出房。
楊過見她這一回眸深情無限,心中也自怦怦跳動,打開那五毒秘傳來看了幾頁,記住了
五毒神掌與冰魄銀針毒性的解法,心想“兩種解藥都是極難製煉,但教今日不死,這兩門
解法日後總當有用。”
忽聽茅屋門呀的一聲推開,抬起頭來,隻見程英雙頰暈紅,走近榻邊,額邊都是汗珠。
她呼吸微見急促,說道“楊兄,我在門外所布的土陣實在太也拙劣,殊難擋得住那赤練仙
子。”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塊錦帕,遞給了他,又道“若是給她衝進屋來,你就拿這塊帕子
給她罷。”
楊過見那錦帕也隻半邊,質地花紋與陸無雙所給的一模一樣,心下詫異,抬起頭來,目
光與她相接,燈下但見她淚眼盈盈、又羞又喜,正待相詢,程英鬥然間麵紅過耳,低聲道
“千萬彆讓我表妹知道。”說罷翩然而出。
楊過從懷中取出陸無雙的半邊錦帕,拚在一起,這兩個半塊果然原是從一塊錦帕撕開
的,見帕子甚舊,白緞子已變淡黃,但所繡的紅花卻仍是嬌豔欲滴。他望著這塊破帕,知道
中間定有深意,何以她二人各自給我半塊?何以要我交給李莫愁?何以她二人又不欲對方知
曉?而贈帕之際,何以二人均是滿臉嬌羞?
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聽得遠處雞聲又起,接著幽幽咽咽的簫聲響了起來,想是程英布
陣已完,按簫以舒積鬱,吹的是一曲“流波”,簫聲柔細,卻無悲愴之意,隱隱竟有心情舒
暢,無所掛懷的模樣。楊過聽了一會,低吟相和。
陸無雙坐在土堆之後,聽著表姊與楊過簫歌相和,東方漸現黎明,心想“師父轉瞬即
至,我的性命是挨不過這個時辰了。但盼師父見著錦帕,饒了表姊和他的性命,他二
人……”陸無雙本來刁鑽尖刻,與表姊相處,程英從小就處處讓她三分。但此刻臨危,她竟
一心一意盼望楊過平安無恙,心中對他情深一片,暗暗許願,隻要能逃得此難,就算與表姊
結成鴛侶,自己也是死而無憾。
正自出神,猛抬頭,突見土堆外站著一個身穿黃衫的道姑,右手拂塵平舉,衣襟飄風,
正是師父李莫愁到了。
陸無雙心頭大震,拔劍站起。李莫愁竟站著一動不動,隻是側耳傾聽。
原來她聽到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時與愛侶陸展元共奏樂曲的情景,一個吹笛,一個吹
笙,這曲“流波”便是當年常相吹奏的。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韻依舊,卻已是“風
月無情人暗換”,耳聽得簫歌酬答,曲儘綢繆,驀地□傷痛難禁,忍不住縱聲大哭。
這一下鬥放悲聲,更是大出陸無雙意料之外,她平素隻見師父嚴唆凶殺,那□有半點柔
軟心腸?怎麼明明是要來報怨殺人,竟在門外痛哭起來?但聽她哭得愁儘慘極,回腸百轉,
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這麼一哭,楊過和程英也自驚覺,歌聲節拍便即散亂。李莫愁心念一動,突然縱
聲而歌,音調淒婉,歌道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彆
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簫歌聲本來充滿愉樂之情,李莫愁此歌卻詞意悲切,聲調更是哀怨,且節拍韻律與“流
波”全然不同,歌聲漸細,卻是越細越高。程英心神微亂,竟順著那“歡樂趣”三個字吹
出,等她轉到“離彆苦”三字時,已不自禁的給她帶去。她慌忙轉調,但簫韻清和,她內力
又淺,吹奏不出高亢之音與李莫愁的歌聲相抗,微一躊躇,便奔進室內,放下玉簫,坐在幾
邊撫動瑤琴。楊過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勢。隻聽得李莫愁歌聲越轉淒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
提越高,錚的一聲,第一根“徵弦”忽然斷了。
程英吃了一驚,指法微亂,瑤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斷。李莫愁長歌帶哭,第三根
“宮弦”再絕。程英的琴簫都是跟黃藥師學的,雖遇明師,畢竟年幼,造詣尚淺。李莫愁本
來乘著對方弦斷韻散、心慌意亂之際,大可長驅直入,但眼見茅屋外的土陣看似亂七八糟,
中間顯是暗藏五行生克的變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內又曾累次中伏被創,不免心存忌憚,
靈機一動,突然繞到左側,高歌聲中破壁而入。
程英所布的土陣東一堆,西一堆,全都用以守住大門,卻未想到茅屋牆壁不牢,給李莫
愁繞開正路,雙掌起處,推破土壁,攻了進來。陸無雙大驚,提劍跟著奔進。
楊過身上有傷,無法起身相抗,隻有躺著不動。程英料知與李莫愁動手也是徒然送命,
當下把心一橫,生死置之度外,調弦轉律,彈起一曲“桃夭”來。這一曲華美燦爛,喜氣盎
然。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楊大哥身邊而死,卻也不枉了。”目光斜向楊過
瞧去。楊過對她微微一笑,程英心中愉樂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琴聲更
是洋洋灑灑,樂音中春風和暢,花氣馨芳。
李莫愁臉上愁苦之色漸消,問陸無雙道“那書呢?到底是丐幫取去了不曾?”楊過將
“五毒秘傳”扔給了她,說道“丐幫黃幫主、魯幫主大仁大義,要這邪書何用?早就傳下
號令,幫眾子弟,不得翻動此書一頁。”李莫愁見書本完整無缺,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幫行
事正派,律令嚴明,也許是真的未曾翻閱。
楊過又從懷中取出兩片半邊錦帕,鋪在床頭幾上,道“這帕子請你一並取去罷!”李
莫愁臉色大變,拂塵一揮,將兩塊帕子卷了過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時間思潮起伏,心神
不定。程英和陸無雙互視不眼,都是臉上暈紅,料不到對方竟將帕子給了楊過,而他卻當麵
取了出來。
這幾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脈脈,眼波盈盈,茅屋中本來一團肅殺之氣,霎時間儘化
為濃情密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彈得纏綿歡悅。
突然之間,李莫愁將兩片錦帕扯成四截,說道“往事已矣,夫複何言?”雙手一陣急
扯,往空拋出,錦帕碎片有如梨花亂落。程英一驚,錚的一聲,琴弦又斷了一根。
李莫愁喝道“咄!再斷一根!”悲歌聲中,瑤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應聲而斷。李
莫愁冷笑道“頃刻之間,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給我抱頭痛哭罷。”這時
琴上隻□下兩根琴弦,程英的琴藝本就平平,自已難成曲調。李莫愁道“快彈幾聲淒傷之
音!世間大苦,活著有何樂趣?”程英撥弦彈了兩聲,雖不成調,卻仍是“桃之夭夭”的韻
律。李莫愁道“好,我先殺一人,瞧你悲不悲痛?”這一厲聲斷喝,又崩斷了一根琴弦,
舉起拂塵,就要往陸無雙頭頂擊下。
楊過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時而死,快快活活,遠勝於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間。英妹、
雙妹,你們過來。”程英和陸無雙走到他床邊。楊過左手挽住程英,右手挽住陸無雙,笑
道“咱三個死在一起,在黃泉路上說說笑笑,卻不強勝於這惡毒女子十倍?”陸無雙笑
道“是啊,好傻蛋,你說的一點兒不錯。”程英溫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給楊過握住了手,
都是心神俱醉。楊過卻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著我。”但他強顏歡笑,雙手輕輕
將二女拉近,靠在自己身上。
李莫愁心想“這小子的話倒不錯,他三人如此死了,確是勝過我活著。”尋思“天
下那有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們臨死時傷心斷腸。”於是拂塵輕擺,臉帶寒霜,低聲唱
了起來,仍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那曲子,歌聲若斷若續,音調酸楚,猶
似棄婦吞聲,冤鬼夜哭。
楊過等三人四手相握,聽了一陣,不自禁的心中哀傷。楊過內功較深,凝神不動,臉上
猶帶微笑;陸無雙心腸剛硬,不易激動;程英卻已忍不住掉下淚來。李莫愁的歌聲越唱越
低,到了後來聲似遊絲,若有若無。
那赤練仙子隻待三人同時掉淚,拂塵揮處,就要將他們一齊震死。正當歌聲淒婉慘厲之
極的當口,突聽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來。
歌聲是女子口音,聽來年紀已自不輕,但唱的卻是天真爛漫的兒歌“搖搖搖,搖到外
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吃了還要拿一包。”歌聲中充滿著歡樂,李莫愁
的悲切之音登時受擾。但聽她越唱越近,轉了幾轉,從大門中走了進來,卻是個蓬頭覓服的
中年女子,雙眼圓睜,嘻嘻傻笑,手中拿著一柄燒火用的火叉。李莫愁吃了一驚“怎麼她
輕輕易易的便繞過土堆,從大門中進來?若不是他三人一多,便是精通奇門遁甲之術了。”
她心有彆念,歌聲感人之力立減。
程英見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師姊,這人要害我,你快幫我。”這蓬頭女子正是曲傻
姑。她甚實比程英低了一輩,年紀卻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師姊。
隻聽她拍手嘻笑,高唱兒歌,甚麼“天上一顆星,地下骨零丁”,甚麼“寶塔尖,衝破
天”,一首首的唱了出來,有時歌詞記錯了,便東拉西扯的混在一起。李莫愁欲以悲苦之音
相製,豈知傻姑渾渾噩噩,向來並沒甚麼愁苦煩惱,須知情由心生,心中既一片混沌,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