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排難解紛_神雕俠侶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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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排難解紛(1 / 2)

神雕俠侶!

眼前之人,正是楊過。十六年來,他苦候與小龍女重會之約,漫遊四方,行俠仗義,因

一直和神雕為侶,闖下了個“神雕俠”的名頭。他自思少年風流孽緣太多,累得公孫綠萼為

己喪命,程英和陸無雙一生傷心,因此經常戴著黃藥師所製的那張人皮麵具,不以真麵目示

人。這晚與西山一窟鬼約鬥倒馬坪,對方過期不至,便一路尋來。

西山一窟鬼在群獸圍攻之下,人人性命在呼吸之間,陡然間聽到楊過說話,又多了一個

強敵,均想“罷了,罷了,連最後一絲逃生之望,也已斷絕。”隻聽楊過朗聲又道“這

幾位是萬獸山莊的史氏昆仲麼?各位住手,聽我一言。”

史伯威道“我們正是姓史。閣下是誰?”隨即道“恕我心拙,閣下想必是神雕俠

了?”

楊過道“不敢,正是在下。快喝住這些虎狼獅豹罷,再遲得片刻,假鬼隻怕要變真

鬼。”史伯威道“待假鬼人人成了真鬼,再與閣下敘話。”楊過皺眉道“西山一窟鬼和

在下有約在先,你叫惡獸將他們咬死了,我跟誰說話去?”

史伯威聽他語言漸漸無禮,嘿嘿一聲冷笑,反而急驅群獸加緊上前攻擊。楊過喝道

“你既知我是神雕俠,怎地對我的說話不加理睬?”史伯威笑道“神雕俠便怎樣?你有本

事,便自行把我的野獸喝住罷!”

楊過說道“雕兄,好!咱們下去!”左手袖子一揮,一人一雕,從樹乾上翩然而下。

群獸不待人雕落地,已吼叫著紛紛撲上。神雕雙翅展開,左擊右拂,撥出一股猛烈無比

的勁風,豺狼等身軀較小的惡獸被疾風一卷,站不住腳,踉踉蹌蹌的跌開。一獅一虎怒吼撲

上,神雕橫翅掃出,直有千斤巨力,一獅一虎同時被它掃了個筋鬥。它左翅跟著拍出,正中

一頭金錢豹子的腦門,那金錢豹軟癱在地,動彈不得。群獸見它如此威猛,誰也不敢上前,

都是遠遠蹲著,鳴鳴低吼。

史伯威大怒,縱身向楊過撲去,手成虎爪之形,抓向他的胸口。楊過右肩微晃,袖子從

上而下,噗的一聲,擊在他雙腕之上。史伯威但感手腕劇痛,有如刀割,禁不住“啊”的一

聲叫了出來。

史叔剛緩步上前,伸掌平平推出。楊過叫道“好功夫!”左掌伸出相抵,微微一笑,

使上了三成掌力。他十餘年來在海濤之中練功,掌力倘若用足了,彆說血肉之軀,縱然大樹

厚牆,也是一掌而推。史叔剛曾得異人傳功,內力卻亦不同凡俗,身子一晃,竟不後退。楊

過道“小心了!”掌力催動,又加上了兩成勁道。史叔剛眼前一黑,知道性命不保,忽聽

得楊過說道“啊,你身上有病!”身前一股排山倒海而至的巨力霎時間消於無形無蹤。史

叔剛死裡逃生,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伯威、仲猛、季強、孟捷史氏四兄弟見他怔怔的站立不動,隻道他已受了重傷,急怒之

下,一齊撲向楊過。但見他身子微矬,正好一頭猛虎從側麵躥上,楊過伸手抓住猛虎頭頸,

將這畜生當作了一件活兵刃,擋開史仲猛的銀管的史季強的銅杵,讓四隻虎爪抓向史伯威和

史孟捷的頭臉胸口。楊過十餘年前使那玄鐵重劍之時,兵刃已有七十餘斤,這頭猛虎軀乾雖

巨,也不過是一百數十斤重,他提在手中,渾若無物。猛虎頭頸被抓,驚怒交集,那裡還認

得出主人,張牙舞爪,向史氏兄弟又抓又咬。伯威、孟捷兩人平時雖與猛獸為伍,這時卻也

鬨了個手忙腳亂。

郭襄在旁邊拍手笑道“神雕俠,好功夫,史家兄弟服了罷?”楊過向她瞧一眼,心

道“這個小姑娘是甚麼路道?她既與花豹為友,為何卻又出言嘲笑史氏兄弟?”

史叔剛吐納兩下,氣息順暢,知道未受內傷,神雕俠手下留情,饒了自己的性命,心

道“若憑真實功夫,咱五兄弟齊上也不是他的對手。”眼見二哥和四弟兀自挺著兵刃,伺

機向楊過進擊,忙叫道“二哥、四弟,趕快住手,咱們可不能不知好歹。”

管見子史仲猛一聽,立即撤回遞出去的銀管。那大力神史季強卻是個莽撞之徒,心道

“甚麼叫作不知好歹?先吃我一杵再說。”雙手執杵,呼的一聲,往楊過頭頂壓擊下去,這

一招他叫作“巨象開山”,學的是巨象用長鼻擊物的姿勢。他那銅杵鑄成象鼻之形,前細後

粗,微微彎曲,陽剛之中也帶陰柔之力,這一擊下來,勢道威猛之極。

楊過更不閃避,擲開猛虎,左掌翻處,已將象鼻杵前端抓住,笑道“咱們較量較量,

是誰力大?”史季強用力下壓,但象鼻杵停在楊過頭頂,竟分毫也壓不下去。史叔剛叫道

“四弟不得無禮!”史季強向裡硬奪,待要收回銅杵,但杵端被楊過抓住了,竟如被生鐵鑄

住了一般。史季強連運三次勁,始終奪不回來。楊過發覺他回奪之力大得異常,心想“我

不顯神功,這個一身蠻力的莽夫終是不服。”突然左手往上急拗。這一拗之力集於銅杵中

部,運勁既巧且猛,按理史季強非脫手不可,那知他仍是牢牢抓住,隻是那條和象鼻般粗大

的銅板杵卻彎成了曲尺之形。楊過喝道“好!”轉勁向下拗落,銅杵從另一邊彎將下來,

“啪”的一聲,斷成兩截。史季強被震得雙手虎口都破裂寸許,鮮血長流。但這大漢竟有一

股狠勁,仍是死命抓住杵柄不放。

楊過哈哈一笑,順手揮出,半截銅杵筆直插下,沒入雪地之中,霎時不見了影蹤。地下

積雪不到一尺,那斷杵卻有三尺來長,反給他一插滅跡,神功實是驚人。他遊目四顧,見史

叔剛、史孟捷等正在喝止虎豹,隻是群獸野性發作,又見了人血,實不易立時喝止。

楊過向郭襄打了個手勢,叫她用手指塞住雙耳。郭襄不明其意,但依言按耳,隻見他縱

口長呼,龍吟般的嘯聲直上天際。郭襄雖已塞外住了耳朵,仍然震得她心旌搖蕩,如癡如

醉,腳步站立不穩。幸好她自幼便修習父親所授的玄門正宗內功,因此武功雖然尚淺,內功

的根基卻紮得甚為堅實,遠勝於一般武林中的好手,聽了楊過這麼一嘯,總算沒有摔倒。

嘯聲悠悠不絕,隻聽得人人變色,獸群紛紛摔倒,接著西山十鬼、史氏兄弟先後跌倒,

隻有十餘頭大象、史叔剛和郭襄兩人勉強直立。那神雕昂首環顧,甚有傲色。楊過心想這病

夫內力不淺,我若再催嘯聲,硬生生將他摔倒,隻怕他要受劇烈內傷,當下長袖一揮,住口

停嘯。過了片刻,眾人和群獸才慢慢站起。豺狼等小獸竟有被他嘯聲震暈不醒的,雪地中遍

地都是群獸嚇出來的屎尿。群獸不等史氏兄弟呼喝,紛紛夾著尾巴逃入了樹林深處,連回頭

瞧一眼也都不敢。

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生平那裡見過這等威勢?呆呆站著,竟不知說甚麼好。

楊過道“史氏昆仲請恕無禮,隻因在下和西山一窟鬼有約,故特阻住雙方動手。待在

下這回事了結之後,你們再分高下,在下誰也不幫,袖手觀鬥。”轉頭向煞神鬼道“怎麼

樣?你們要一個個的跟我車輪戰呢,還是十個兒一齊上?”

煞神鬼給他嘯聲震蕩之下,雖然翻身站起,但心魂未定,一時答不出話來。長須鬼一揖

至地,恭恭敬敬的道“神雕大俠,你老人家的武功跟我們天差地遠,西山一窟鬼如何敢跟

你動手?我們性命都是你老人家救的,你此後有何差遣,我們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無

不遵從。你要叫我們兄弟退出山西,我們立時便走,決不敢有片刻停留。”

楊過見了他的神情,心中早在懷疑,這時聽了他說話,問道“尊駕可是姓樊,大號叫

作一翁麼?”

這長須鬼正是絕情穀中公孫止的首徒樊一翁,他自蒙楊過饒了性命,僻地隱居,數年後

重入江湖,仗著一身卓絕的武功,成為西山一窟鬼之首。他和楊過相見之時,楊過尚未斷

臂,這時戴上了人皮麵具,自更認他不出,當即躬身答道“小人正是樊一翁,聽從大俠吩

咐。”

楊過微微一笑,舉手道“不敢!各位既願聽從在下之言,那也不用退出山西境界。煞

神鬼老兄,你放你那四個妾侍回家去罷!”煞神鬼道“是!”頓了一頓,說道“四個賤

人倘若不肯走,小人用大棍子轟她們出去。”

楊過一怔,想起當日煞神鬼五個妻妾跪地為他求情的神色,倒似對他真有情義,倘若她

們情願跟他,而他反而硬轟四妾出門,隻怕反而傷了她們之心,於是笑道“她也不用。她

們倘若願走,你不得強留,如果願意跟你,唉,那有甚麼法子?你說還要娶四個妾侍,這話

當真?”煞神鬼道“小人不要臉,家裡大老婆小老婆打打鬨鬨,累得神雕大俠費心,又險

些害了各位兄弟姊妹的性命,如何再敢胡作非為?小人便有這膽子,我大哥也決不容許。”

眾人一聽,都笑了起來。

楊過道“好啦,我的事已經了結,你們雙方動手便是。”說著和神雕退在一旁,負手

在後,隻待史氏兄弟和西山一窟鬼再鬥。

樊一翁叉手上前,向史伯威道“西山一窟鬼擅闖寶莊,落得個個遍體鱗傷,今日暫且

彆過,但不知寶莊要在山西安業呢?還是回涼州去?我們好上門拜訪啊。”

史伯威聽他言語之中,意思是要登門尋仇,昂然道“我們兄弟在涼州恭候大駕。倘若

我三弟竟然……竟然因此不治,這深仇大恨豈能罷休?不用各位駕臨涼州,我們四兄弟自會

上門。”

樊一翁一怔,說道“史三哥本就有病,這事跟我們有何乾係,倒要請教。”史伯威怒

氣上衝,滿臉通紅,喝道“我三弟……”史叔剛一聲長歎,說道“大哥,這事不用再提

了。西山一窟鬼也是無心之失,小弟命該如此,不必多結無謂的冤家。”

史伯威強忍怒氣,道“好!”向樊一翁一抱拳,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

會有期。”轉頭向楊過道“神雕大俠,我兄弟再練三十年武功,也不是你的對手,隻好服

輸,這是輸得口服心服。此後也不敢再見你麵,你到那裡,我們先行退避便是。”楊過笑

道“史大哥言重了。”

樊一翁聽他言語中有許多不解之處,忙道“史大哥請留步。史三哥說我們是無心之

失,除了我們十兄弟擅闖寶莊之外,是否此外尚有冒犯之處?倘若真是我們的不是,西山一

窟鬼殺頭尚且不懼,何懼向賢昆仲磕頭賠禮?”

史伯威適才見他們在群獸攻擊之下,互擲皮帽,個個確是不怕死的硬漢,倒也是非分

明,淒然道“你們驚走了九尾靈狐,使我三弟的內傷無法醫治,縱然磕一千個頭,一萬個

頭,又有何用?”樊一翁吃了一驚,想起史氏兄弟率領群獸大舉追逐那隻小狐狸,想不到這

隻小畜生竟有這等重大乾係?

煞神鬼道“這隻小狐狸有甚麼用?嗯,既與史三哥貴體有關,大夥兒合力追捕它便

是,諒那小小的狐狸,何足道哉?”史季強大聲道“甚麼何足道哉?你隻要捉得住這隻九

尾靈狐,我史老四給你磕一百個響頭,啊哈!便是一千個響頭,我也心甘情願。”說到這

裡,語音竟有些鳴咽。

樊一翁心想“史氏兄弟善於馴獸,當今之世,再無勝得過他們的了。他們既說得如此

艱難,旁人還有甚麼指望?”想到這裡,不自禁向楊過瞧了一眼。

郭襄忍不住插口道“你們說來說去,怎地不求求神雕俠?”管見子史仲猛心中一動,

尋思“這位神雕俠武功深不可測,說不定他有法子。”當下道說道“小姑娘你知道甚

麼?除非是大羅金仙下凡,否則還有誰能捕得那頭九尾靈狐?”楊過微微一笑,明知他是出

言相激,卻不接口。郭襄道“這九尾靈狐到底有甚麼希奇,請史二叔說來聽聽。”

史仲猛歎了口氣,道“前年歲尾,我三弟在涼州打抱不平,和人動手,對方突然使用

詭計,我三弟一個不慎,身受重傷……”

郭襄奇道“這位史三叔武功好得很啊,是誰這等厲害?竟能傷得了他?”史叔剛道

“姑娘謬讚。在下這點點微末本領,實如螢火之光。姑娘這般說,豈不讓神雕大俠笑掉牙

齒?”郭襄向楊過一瞥,說道“他!他自然不同。我說是旁人啊。”

史仲猛道“打傷我三弟的,是個蒙古王子,名叫霍都,聽說是蒙古第一護國師金

輪法王的弟子。”楊過微微頷首,心道“原來是他,怪不得有此功夫。”

郭襄向楊過道“神雕俠,請你去把這蒙古王子痛打一頓,為史三叔報了這仇罷!”史

仲猛道“這個卻不敢勞動神雕俠的大駕,隻須我三弟內傷痊愈,再去尋他,正大光明的打

上一架,卻也未必再輸。隻是我兄弟所練的內功另成一派,受了這內傷之後曆久不愈,須飲

九尾靈狐之血方能治得。”

郭襄和西山一窟鬼齊聲道“啊,原來如此。”

史仲猛道“那九尾靈狐是百獸中極罕見、極靈異之物,我五兄弟足足尋了一年有餘,

才在晉南發現了靈狐的蹤跡。這頭靈狐藏身之處也真奇怪,是在此西北三十餘裡的一個大泥

沼中……”煞神鬼奇道“大泥沼?是黑龍潭?”史仲猛道“正是。各位久在晉南,自然

知道,這黑龍潭方圓數裡之內全是汙泥,人獸無法容身。我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它引到這

樹林之中。”煞神鬼恍然大悟,道“啊!怪不得賢昆仲不許我們進入林中。”

史仲猛道“是啊。想我們姓史的到晉南來是客,便再無禮,也不能霸占晉南之地,此

事當直是迫不得已。那九尾靈狐奔跑迅捷無倫,各位適才都是親眼看見的。我們率領獸群,

在林中圍得密不透風,眼見靈狐便可成擒,不意各位在林中放起火來。野獸受驚亂竄,給靈

狐逸了出去。說來慚愧,我們雖儘全力,終於追不得。那靈狐這一逃回巢穴,再要誘出來可

就千難萬難了。我三弟的內傷日重一日,勢難拖延,我兄弟憂心如焚,以致行事莽撞,言語

中缺了禮數,還請各位擔代則個。”說著抱拳唱喏,眼光則望著楊過。

樊一翁道“此事須讓我們西山一窟鬼告罪才是。但不知賢昆仲先前如何誘那靈狐出

來?此時何以不能重施故法?”史仲猛道“狐性多疑,極難令它上當,這靈狐尤其狡獪無

比。我們用了一千多隻雄雞,每隔數丈烤熏一隻,將烤雞的香味送入黑龍潭中,再讓它今日

吃一隻,明日吃一隻,一直食了兩個月有餘,防備之心漸減,這才慢慢引到這森林之中。這

一回它受了大驚嚇,便是再隔十年,也不會再上當了。”樊一翁點頭道“確是如此。但若

我們直入黑龍潭捕捉,那又如何?”

史仲猛道“這黑龍潭數裡內全是十餘丈深的汙泥,輕功再高,也是難以立足,不論船

隻、皮筏還是木排,都是不能駛入。那九尾靈狐身小體輕,腳掌既厚,奔跑又速,因此能在

汙泥上麵滑過。”

郭襄突然想起自己家中豢養的雙雕,她姊妹三人常自騎雕淩空為戲,這神雕的軀體比之

她家的雙雕刻大逾一倍,隻怕兩個人也載得起,於是說道“神雕俠,隻要你肯賜予援手,

便有法子。”楊過微笑道“史氏昆仲是降獅伏虎的大行家,他們尚且束手,區區縱願儘

力,複有何用?”

史仲猛聽他的口氣,竟是肯出手相助,這是他兄弟生死的關頭,再也顧不得旁的,雙膝

一曲,便在雪地中跪下,向著楊過拜了下去,說道“神雕大俠,舍弟命在旦夕,還望大俠

垂憐。”史伯威、史季強、史孟捷三人也都跪了下去。

楊過急忙扶起,連稱“不敢。”閃電般的眼光在郭襄臉上一轉,說道“你說我有法

子,倒要聽聽小妹妹的高見。”郭襄道“你騎在大雕身上,不就能飛入黑龍潭了?”

楊過哈哈大笑,道“我這位雕兄和尋常飛禽不同,它身子太重,不會飛的。它的鐵翅

一掃能斃虎豹,卻是不能飛翔。”轉頭向史氏兄弟說道“說不得,小弟姑且去出力一試,

若不不成,諸位莫怪。”

史氏兄弟大喜,心想這位大俠名滿天下,自是一諾千金,倘若他亦無法,那也是命該如

此了。史伯威又拜了幾拜,道“如此便請大俠和西山諸位大哥同到敝處休憩,從長計

議。”

樊一翁道“這禍端因我兄弟而起,自當聽由差遣。”史伯威道“不敢。大夥兒不打

不成相識,各位若不嫌棄,便請交了我兄弟這幾個朋友。”西山一窟鬼和史氏兄弟適才過招

動手,均知對方了得,雙方本無仇怨,隻不過一時言語失和,當下各自客氣了幾句,相互結

納起來。

楊過卻道“兄弟這便上黑龍潭去一趟,不論在與不成,再來寶莊拜候。”西山一窟鬼

和史氏兄弟聽他沒叫旁人同去,素聞他行事獨來獨往,雖有出力之心,卻是不敢自薦。楊過

向眾人一抱拳,轉身向北便行。

郭襄心想“我此來是要見神雕俠,現下已經見到了。他雖容貌醜陋,但武功驚人,扶

危濟困,急人之急,果然當得起‘大俠’兩字,我此行可算不虛。”但想他不知如何去捕捉

九尾靈狐,好奇心油然而生,不知不覺的緩步跟在楊過後麵。

大頭鬼待要叫她,轉念一想“她一意要見神雕俠,必是有何言語要跟他說。”史氏兄

弟不知郭襄的來曆,更是不便多說甚麼。

郭襄隨在楊過之後,相隔數丈,一心要瞧他如何去捉靈狐,隻見楊過漸行漸快,神雕和

他並肩而行,邁開大步,竟是疾如奔馬。頃刻之間,郭襄已落在楊過之後十來丈,遙遙望見

他大袖飄飄,似在雪地中徐行緩步,可是和他相距卻越來越遠。郭襄展開家傳輕功,出力追

趕,但不到一盞茶時分,楊過和神雕的背影已縮成兩個黑點。郭襄焦急起來,叫道“喂,

你等我一等啊!”就這麼內息一岔,腳下踉蹌,一交摔在雪地之中。她又羞又急,不禁哭了

起來。

忽聽得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為甚麼哭?是誰欺負你了?”郭襄抬頭看時,竟

是楊過,不知他如何能這般迅速的回來。她既驚且喜,立時又覺得不好意思,低下頭來,掏

手帕拭擦眼淚。那知適才奔得急了,手帕竟是掉了。

楊過從袖中取出一塊手帕,拈在拇指和食指之間,笑道“你是找這個麼?”郭襄一

看,正是自己那塊角上繡著一朵小花的手帕,突然說道“是了,便是你欺侮我啊。”楊過

奇道“我怎地欺侮你了?”郭襄道“你搶了我的手帕去,不是欺侮我麼?”楊過笑道

“你自己掉在地上,我好心給你拾了起來,怎能說是搶你?”郭襄笑道“我跟在你後麵,

我的手帕便是掉了,你又怎能拾到?明明是你搶我的。”其實郭襄跟隨身後,楊過早就知

曉,故意加快腳步,試試她的輕功,覺得這個小姑娘年紀雖幼,武功卻出自名家所授,一發

覺她在雪地摔倒,年怕她跌傷,急忙趕回,見她身後數丈之處掉了一塊手帕,當即給她拾

起,隻是他行動奇速,倏去倏回,雖然在前卻能拾到她的手帕。

楊過微笑道“你姓甚麼?叫甚麼名字?尊師是誰?為甚麼跟著我?”郭襄道“你尊

姓大名?你先跟我說,我才跟你說。”楊過這十餘年來連真麵目也不肯示人,自是不願意對

一個陌生姑娘說出自己的姓名,道“你這姑娘好生奇怪,既不肯說,那也罷了。手帕奉

還。”說著輕輕一揚,手帕四角展開,平鋪空中,穩穩的飛到郭襄身前。郭襄大感有趣,伸

手接住,說道“神雕俠,這是甚麼功夫?你教給我好不好?”

楊過見她一派天真爛漫,對自己猙獰可怖之極的麵目竟是毫無懼意,心想“我且嚇她

一嚇。”突然厲聲道“你好大膽,為甚麼不怕我?我要害你了。”說著走上一步,舉手欲

擊,郭襄一驚,但隨即格的一笑,道“我才不怕呢。你如真的要害我,還會先說出來麼?

神雕大俠義薄雲天,豈能害我一個小小女子?”

縱是恬淡清高之人、山林隱逸之士,聽到有人真誠讚揚,也決無不喜之理,楊過雖然不

貪受旁人諂諛,但聽郭襄說得懇摯,確是衷心欽佩自己,不禁微笑道“你素不識我,怎知

我不會害你?”郭襄道“我雖不識你,昨晚在風陵渡卻聽到許多人說你的事跡。我心中

說‘這樣一位英雄人物,定要見見。’因此便跟著大頭鬼來見你了。”

楊過搖頭道“我算是甚麼英雄?你見了之後,定然覺得見麵不如聞名。”郭襄忙道

“不,不!你若不算英雄,有誰還能算是英雄?”她這話一出口,隨即覺得這話大有語病,

可把自己父親也說得不如他了,又道“當然,除了你之外,世上也還有幾位大英雄大豪

傑,但你也是其中之一。”

楊過心想“你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小娃兒,能知道幾個當世的人物?”微笑道“你說

那幾位是大英雄大豪傑?”郭襄聽他言語中似有輕視自己之意,說道“我說出來,倘若說

得對,你便帶我去捉那九尾靈狐好不好?”楊過道“好,你倒說幾位聽聽。”

郭襄道“我說啦。有一位英雄,鎮守襄陽,奮不顧身,力抗蒙古,保境安民。這算不

算大英雄?”楊過大拇指一翹,道“對!郭靖郭大俠,算得上是大英雄。”郭襄道“還

有一位女英雄,輔佐夫君,抗敵守城,智計無雙,料事如神。這算不算是大英雄?”楊過

道“你說的是郭夫人黃幫主?嗯,也可算是一位大英雄。”郭襄道“還有一位老英雄,

五行奇術,鬼神莫測,彈指神通,罕有其匹。這算不算不大英雄?”楊過道“這是桃花島

黃藥師,那是武林前輩,我素來敬仰的。”

郭襄說了三人,見他都欣然認可,心下甚是得意,說道“又有一位,率領丐幫,鋤奸

殺敵,為國為民,辛苦勞碌,他算不算是大英雄?”楊過道“你說的是魯有腳魯幫主?此

人武功並不怎麼,也說不上有甚麼大作為,但瞧在‘鋤奸殺敵,為國為民’八個字上,算他

是一號人物。”郭襄心想“你自己這樣了不起,眼界自是極高,我再說下去,隻怕你要說

不對了。何況,除了爸爸、媽媽、外公、魯老伯。我也想不出還有誰了。”

楊過見她臉現躊躇之色,心想“郭伯伯、郭夫人、黃島主、魯幫主這四人都是名揚天

下的豪傑,這小姑娘說得出他們名頭,原也不足為奇。”於是說道“你隻要再說一個,說

得對,我便帶你同去黑龍潭捕捉九尾靈狐。”

郭襄待要說姊夫耶律齊,覺得他武功雖高,終還夠不上“大英雄”三字,要說武敦儒、

武修文二位師兄罷,那更加談不上,正自為難,突然靈機一動,說道“好,又有一位,

解困濟急,鋤強扶弱,眾口稱揚,神雕大俠!這位倘若不算是大英雄,那你便是撒賴。”楊

過笑道“小姑娘說話有趣得緊。”郭襄道“那你便帶我到黑龍潭麼?”楊過笑道“你

既說我是大英雄,大英雄豈能失信於小姑娘?咱們走罷。”

郭襄很是高興,伸出右手便牽住了他的左手。她自幼和襄陽城中的豪傑為伴,眾人都當

她是小侄女看待,互相脫略形跡,絕無男女之嫌,這時她心中一喜,竟也沒將楊過當作外

人。

楊過左手被她握住,但覺她的小手柔軟嬌嫩,不禁微微發窘,若要掙脫,似乎顯得無

禮,側目向她望了一眼,見她跳跳蹦蹦,滿臉喜容,實無半分他念,於是微微一笑,手指北

方,說道“黑龍潭便在那邊,過去已不在遠。”借著這麼一指,將手從郭襄手掌中抽出來

了。楊過少年時風流倜儻,言笑無忌,但自小龍女離去之後,他鬱鬱寡歡,深自收斂,十餘

年來行走江湖,遇到年輕女子,他竟比道學先生還更守禮自持,雖見郭襄純潔無邪,但十多

年來拘謹慣了,連她的手掌也不敢多碰一下。

郭襄絲毫不覺,和他並肩而行,走了幾步,見神雕形貌雖醜,軀體卻極雄偉,伸手拍了

拍它的背脊。她從小便和一對白雕玩慣了,常自拍打為戲,那知這神雕翅膀微展,“啊”的

一下,將她手臂推開。郭襄吃了一驚,“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楊過笑道“雕兄勿惱!何必和人家小姑娘一般見識?”郭襄伸了伸舌頭,走到楊過右

側,不敢再和神雕靠近。她那裡知道,她家中的雙雕乃是家畜,這神雕於楊過卻是半師半

友,以年歲而論更屬前輩,身份大不相同。

兩人一雕向著黑龍潭而去。那所極易辨認,方圓七八裡內草木不生。黑龍潭本是一座大

湖,後因水源乾枯,逐年淤塞,成為一片汙泥堆積的大沼澤。隻一頓飯功夫,楊過和郭襄已

來到潭邊。縱目眺望,眼前一片死氣沉沉,隻潭心堆著不少枯柴茅草,展延甚廣,那九尾靈

狐的藏身所在,想必在其中。

楊過折下一根樹枝擲入潭中。樹枝初時橫在積雪之上,過不多時便漸漸陷落,下沉之勢

雖甚緩慢,卻絕不停留,眼見兩旁積雪掩上,樹枝終於沒得全無蹤跡。郭襄不禁駭然“樹

枝分量甚輕,尚自如此,這淤泥上怎能立足?”怔怔望著楊過,不知他有何妙策。

楊過折了兩根樹乾,每根長約七尺,拉去小枝,縛在腳底,道“我且試試,不知成與

不成?”身子向前一挺,飛也似的在積雪上滑了開去。但見他東滑西閃,左轉右折,實無瞬

息之間停留,在潭泥上轉了好幾個圈子,回到原地。

郭襄笑道“好本事,好功夫!”楊過見她眼光中充滿豔羨之意,知她極盼隨已入潭捉

狐,但自量又無這等輕身本領,笑道“我答應過要帶你到黑龍潭捕捉九尾靈狐,你有沒膽

子?”郭襄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我沒你這般本領,縱有膽子,也是枉然。”楊過微笑不

語,又折下了兩根五尺來長的樹乾,遞給郭襄,說道“縛在自己腳底下罷!”

郭襄又驚又喜,將樹枝牢牢縛在腳底。楊過道“你身子前傾,腳下不可絲毫使力。”

伸左手握住了她右手,輕喝“彆怕!”一握一拉,郭襄身不由主的跟他滑入了潭中。初時

心中驚慌,但滑出數丈後,隻覺身子輕飄飄的有如禦風而行,腳下全不著力,連叫“當真

好玩!”

兩人滑了一陣,楊過忽然奇道“咦!”郭襄道“怎麼?”她微一凝神,足下稍重,

左腳一沉,汙泥沒上了足背,她驚叫一聲“啊喲!”楊過一提將她拉起,說道“記著,

時刻移動,不得有瞬息之間在原地停留。”郭襄道“是了!你瞧見了甚麼?是九尾靈狐

嗎?”楊過道“不是!那潭中好似有人居住。”郭襄大奇“這地方怎住得人?”楊過

道“我也是不懂了。但這些柴草布置有異,並非天然之物。”

這時兩人離那些枯柴茅草更加近了,郭襄仔細瞧去,說道“不錯,乙木在東,丙火在

南,戊土居中,北方卻不是癸水,而是庚金之象。”

她自幼聽母親談論陰陽五行之變,也學了兩三成。她與姊姊郭芙性格頗有差異,雖然豪

爽,卻不魯莽,可比姊姊聰明得多。黃蓉常說“你外公倘若見了你,定是喜歡到了心坎兒

中去。”黃藥師頗務醫卜星相、琴棋書畫以及兵法縱橫諸般雜學,郭襄小小年紀,竟隱然有

外祖之風,隻是分心旁騖,武功進境便慢,同時異想天開,我行我素,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令郭靖、黃蓉頭痛之極,她在家有個外號,叫作“小東邪”。比如這次金釵換酒饗客,跟隨

一個素不相識的大頭鬼去瞧神雕俠,又跟一個素不相識的神雕俠去捕捉靈狐,其大膽任性之

處,與當年的黃蓉、郭芙均自不同。

楊過聽她道出柴草布置的方位,頗感詫異,問道“你怎知道?是誰教你的?”郭襄笑

道“我是在書上瞧來的,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但我瞧這潭中的布置也平平無奇,不見得

是甚麼了不起的高人。”

楊赤點頭道“嘿,但那人在汙泥中居住,竟不陷沒,這可奇了。”於是朗聲說道

“黑龍潭中的朋友,有客人來啦。”過了一會,潭中寂靜無聲。楊過再叫一遍,仍然無人應

答。楊過道“看來雖然有人堆柴布陣,卻不住在此地,咱們過去瞧瞧。”向前滑出二十餘

丈,到了堆積柴草之處。

郭襄忽覺腳下一實,似是踏到了硬地。楊過更早已察覺,笑道“說來平平無奇,原來

潭中有個小島。”一句話剛說完,突然眼前白影閃動,茅草中鑽出兩隻小狐,卻是一對九尾

靈狐,一向東北,一向西南,疾奔而遠。

楊過叫道“你站在這裡彆動!”腰間一挺,對著奔向東北的那頭靈狐追了下去。這時

他不用照顧郭襄,在雪泥之上展開輕功滑動,當真是疾如飛鳥。可是那靈狐奔得也真迅捷,

一溜煙般折了回來,掠過郭襄的身前。突然風聲微響,楊過急閃而至,衣袖揮出,堪堪要卷

到靈狐,那靈狐猛,在空中翻了個筋鬥,這麼一來,楊過的衣袖便差了尺許,沒有卷到。

郭襄連叫“可惜!”

但見一人一狐在茫茫白雪上猶如風馳電掣般追逐,隻把郭襄看得驚喜交集,不住口的叫

嚷為楊過助威“神雕俠,再快一點兒!小靈狐,你終於逃不了,不如投降了罷!”另一頭

靈狐東一鑽,西一縱,時時奔近楊過身邊。楊過知它故意來擾亂自己心神,隻作不見,始終

追逐第一頭靈狐,要叫它跑得筋疲力竭。那知這靈狐身子雖小,力道卻長,自知今日麵臨大

難,奮力狂奔,全無衰竭之象。

楊過奔得興發,腳下越來越快,見另一頭靈狐為救同侶又奔過來打岔,笑罵“小畜

生,難道我便奈何你不得?”俯身抓起一團白雪,隨手一捏,已然堅如石塊,呼的一聲擲

出,正中那靈狐腦袋,當即翻身栽倒。楊過不欲傷它性命,是以出手甚輕,那靈狐在地下打

了個滾,複又站定,奔入島上的茅草叢中,再也不敢出來了。

楊過若是如法炮製,立時便可將那頭亡命而奔的靈狐擊倒擒住,但他存心和它賽一賽腳

力,說道“小狐狸,我若用雪團打你,你死了也不心服。大丈夫光明正大,我若果追你不

上,那便饒你性命。”一口氣提到胸間,身子抽前,淩空飛撲,借著滑溜之勢,竟已趕到靈

狐之前,回身返手來撈。小靈狐大驚,向右飛竄。楊過早已有備,衣袖揮處,將靈狐卷入袖

中,左手拿住它頭頸提了起來,得意之下,不禁哈哈大笑。

但笑聲忽然中歇,隻見那靈狐直挺挺的一動也不動,竟已死了。楊過心想“糟糕,我

袖子一卷之力使得太大,這小東西原來如此脆弱,但不知死狐狸的血是否能夠治得史老三的

內傷?”他提著死狐,滑到郭襄身邊,說道“這隻狐狸死了,隻怕不中用,咱們再抓那頭

活的。”說著將死狐往地下一擲,他生怕狐狸裝死,雖將它擲出,衣袖後甩,隻待它一動,

立時將之卷回,但那靈狐一動也不動,顯是死得透了。

郭襄道“這小狐狸生得倒也可愛,想是奔得累死了的。”提起一根枯柴,說道“我

去趕那頭小狐出來,你在這裡候著。”說著走前數步,將枯柴往草叢中打了下去。

一下打落,待要提起打第二下,說也奇怪,竟然提不起來,似乎被草叢中甚麼野獸咬住

了,郭襄“咦”的一聲驚叫,用力一奪,柴枝反而脫手落入了草叢。

跟著瑟的一響,草叢中鑽出一個人來,一頭白發,衣衫襤褸,卻是個年老婆婆,惡狠狠

的望著郭襄,舉起柴枝,作勢欲打。郭襄大驚,忙向後躍,退到楊過身旁。

便在此時,地下那頭死狐狸翻身躍起,竄入了那老婦的懷抱之中,一對小眼骨溜溜望著

楊過,原來它竟是裝死。

楊過見此情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心想“今日輸給了一隻小畜生,看來這對小狐

還是這老婆婆養的。這人不知是誰,江湖上可沒聽人說起有這麼一號人物。若是要那小狐,

隻怕尚有周折。”於是垂手唱喏,說道“晚輩冒昧進謁,請前輩恕罪。”

那老婦瞧了瞧兩人腳下的樹枝,臉上微有驚異之色,但這驚奇的神情一現即逝,揮手說

道“老婦人隱居僻地,不見外客,你們去罷!”話聲陰惻惻的又尖又細,眉梢眼角之間隱

隱有股戾氣。

楊過見這老婦容顏令人生怖,但眉目清秀,年輕時顯是個美人,實在想不起這是何人,

當下又施一禮,說道“在下有一位朋友受了內傷,須九尾靈狐之血方能醫治,伏望老前輩

開恩賜予,救人一命,在下和敝友同感大德。”

那老婦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嘿嘿!”良久不絕,但笑聲中卻充滿了淒慘狠毒之

意,笑了一陣,這才說道“受了內傷,須救他性命。好啊,為甚麼我的孩兒受了內傷,旁

人卻死也不肯救他性命?”楊過悚然而驚,說道“不知前輩的令郎受了甚麼內傷?這時施

救,還來得及麼?”那老婦又是哈哈大笑,說道“還來得及麼?還來得及麼?他死了幾十

年啦,屍骨都已化作了塵土,你說還來得及?”

楊過知她憶及往事,心情異常,不便多說甚麼,隻得說道“我們昧然來此求這隻靈

狐,原是不該,常言道無功不受祿,老前輩若有所命,隻教在下力之所及,自當遵辦。”

那白發老婦眼珠一轉,說道“老婦人孤居泥塘,無親無友,全仗這對靈狐為伴。你要

拿去,那也可以,你便把這小姑娘留下,陪伴老婦人十年。”

楊過眉頭一皺,尚未回答,隻聽郭襄笑道“這地方都是爛泥枯柴,有甚麼好玩?我才

不愛在這兒呢。你若嫌寂寞無聊,便請前輩到我家去,住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爹爹媽

媽定對老前輩款以上賓之禮。豈不是好?”那老婦臉一沉,怒道“你爹媽是甚麼東西,便

請得到我?”郭襄性子豁達大量,彆人縱然莽撞失禮,她總是一笑便罷,極少生氣。那老婦

這句話重重得罪了郭靖、黃蓉,若是給郭芙聽到了,立時便起風波,郭襄卻隻微笑著向楊過

伸了伸舌頭,不以為意。

楊過覺得這小姑娘隨和可親,絲毫沒替他招惹麻煩,向她略一點頭,意示嘉許,轉頭向

那老婦道“前輩對這小妹妹賜垂青目,原是她難求的機緣,但她未得父母允可,自己未便

做主……”

那老婦厲聲道“她父母是誰?你是她甚麼人?”楊過微一躊躇,對這兩句話均感難以

回答。郭襄已接口道“我爹爹媽媽是鄉下人,說來老前輩也不會知道。他……他麼?他是

我的……大哥哥!”說著眼望楊過。

這時楊過雙目也正瞧著她,兩人眼光一觸。楊過臉上戴著人皮麵具,死板板、陰沉沉的

不現喜怒之色,但眼光中卻流露出親近回護的暖意。郭襄心中一動,不禁想道“倘若我真

有這麼一位大哥哥,他定會處處照顧我、幫著我,決不像姊姊那樣,成日價便是羅唆罵人,

這個不對,那個不許的。”想到此處,臉上充滿了溫柔敬服的神色。楊過道“是啊。我這

個小妹子年幼不懂事,我便帶她出來閱曆閱曆……”郭襄本來擔心楊過出言否認,聽他如此

說,不由得滿臉喜色,又聽他道“她見這九尾如此神異,知道必是一位了不起的前輩高人

所養,是以隨晚輩同來拜見。得睹尊範,實是有幸。”

那老婦冷笑道“說話亂拍馬屁,又有何用?你們如此追逐我的靈狐,是尊重前輩之道

麼?快快給我滾了出去,永遠休得再來滋擾!”說著雙掌一揮,一掌揮向楊過,一掌推向郭

襄。三人相隔一丈有餘,那老婦淩空出掌,原是擊不到楊、郭二人身上,但郭襄見她手掌拍

出,一股寒氣便襲了過來。楊過衣袖微擺,將她推向郭襄的掌風解於無形,對推向自己的掌

風卻不理睬。

那老婦人原本不想傷害二人,隻求將他們逐出黑龍潭去,因此掌上隻使了五成力,但見

眼前二人竟是渾若閒事,不由得又驚又怒,氣凝丹田,手掌上加了一倍力量,仍是兩掌推

出,這時已顧不得對方死活了。郭襄一覺掌風襲到,胸口立感悶塞,但見楊過衣袖一揮,寒

氣登消,心知兩人正自比拚內功,眼見那老婦劍拔弩張,容色可怖,楊過卻意定神閒,自是

占了上風。

那老婦身形疾閃,倏地竄前,這一下快得出奇,隻聽“嘭”的一聲響,雙掌已結結實實

的擊在楊過胸前。她一擊即退,不待楊過還手,已退出在兩丈以外。郭襄大驚,拉著楊過的

手道“你……你可沒有受傷麼?”那老婦厲聲道“你中了我‘陰寒箭’掌力,已活不到

明天此刻,這可是自作自受,須怪不得旁人。”

當十五年前,楊過的武功已遠非這老婦所能及,這時他內外兼修,漸臻入神坐照的化

境,那老婦的“寒陰箭”雖然狠毒淩厲,卻如何傷得了他?隻不過他與這老婦無怨無仇,又

是為求她心愛之物而來,貿然捕捉靈狐,終究自己理虧,因此便任她拍擊自己三掌,竟不還

手。

那老婦二十餘年來苦練“寒陰箭”掌力,已能一掌連碎十七塊青磚,而每塊青磚的磚屑

決不四散飛揚,實是陰狠強勁,兼而有之。她見楊過中了自己雙掌,定已內臟震裂,但仍是

笑吟吟的渾若無事,心想“這小子臨死還在硬挺。”說道“乘著還未倒斃,快快帶了小

娃兒出去罷,莫要死在我黑龍潭中。”

楊過抬起頭來,朗聲說道“老前輩僻處荒地,或不知世間武學多端,諸家修為,各有

所長。”說罷縱聲長笑,笑聲雄渾豪壯,直有裂石破雲之勢,顯是中氣沛然,內力深湛。

那老婦一聽,知他竟然絲毫未受損傷,不由得臉如死灰,身子搖晃,這時才知他讓了自

己三掌,自己可絕非他的對手,當下不等他笑完,提起懷中靈狐,撮唇一吹,另一頭靈狐也

從草叢中鑽出,躍入老婦懷中。那老婦厲聲說道“尊駕武學驚人,令人好生佩服,但若要

恃強搶奪老婆子這對靈狐,卻是休想,你隻要走上一步,老婆子先捏死了靈狐,教你空手而

來,空手而歸。”

楊過見她說得斬釘截鐵,知道這老婦人性子極硬,寧死不屈,不由得大費躊躇。倘若搶

著出手點她穴道,再奪靈狐,瞧來她竟會一怒自戧。這樣史叔剛縱然救活,豈不是另傷了一

條無辜性命?

便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接著有人說道“老僧一燈求見,

盼瑛姑賜予一麵。”

郭襄四顧無人,心中大奇,聽這聲音並不,響亮,明明是從近處發出,但四下絕無藏身

之處,這說話的人卻在那裡?她曾聽母親說過,知道一燈大師是前輩高人,曾救過母親之

命,又是武氏兄弟之父武三通伯伯的師父,隻是她從未見過,這時忽然有人自稱“一燈”,

自是又驚又喜。

楊過聽到一燈的聲音,也是十分喜歡,他知一燈所使的是上乘內功“千裡傳音”之法。

這功夫雖然號稱“千裡傳音”,自然不能當真聲聞千裡,但隻要中間並無大山之類阻隔,功

夫高深之人可以音送數裡,而且聽來如同人在身側,越是內功深湛,傳音越是柔和。楊過隻

聽了他這兩句話,心下大為欽服,自歎這位高僧功力渾厚,自己頗有不及,又想“這老婦

原來叫作瑛姑。不知一燈大師要見她何事?有他出麵調處,靈狐或能到手。”

黑龍潭中這個老婦正是瑛姑。當年一燈大師在大理國為君之時,瑛姑是他宮中貴妃,老

頑童周伯通與她私通,生下一子。後來裘千仞以鐵掌功將孩子震傷,段皇爺以妒不救,孩兒

因之死亡,段皇爺悔而出家,是為一燈。瑛姑在華山絕頂殺裘千仞不得、追周伯通未獲,其

後漫遊江湖,終於在黑龍潭定居。這時一燈到黑龍潭外已有七日,每天均於此時傳聲求見,

但瑛姑記著數十年前他狠心不救孩兒的恨事,心中怨毒難解,始終不願和他相見。

楊過見瑛姑退了幾步,坐在一堆枯柴之上,目光中流露出惡狠狠的神色。過了一會,聽

得一燈又道“老僧一燈千裡來此,但求瑛姑賜予一麵。”瑛姑提著一對靈狐,毫不理會。

楊過心想“一燈大師武功高出她甚多,若要過來相見,非她能拒,何必如此苦苦相求?”

隻聽得一燈又說一遍,隨即聲音寂然,不再說了。

郭襄道“大哥哥,這位一燈大師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咱們去見見他可好?”楊過

道“好!我正要去見他。”但見瑛姑緩緩站起,目露凶光,看著這副神情心中極不舒服,

於是握著郭襄的手,說道“走罷!”兩人身形一起,從雪地上滑了出去。

郭襄被楊過拉著滑出數十丈,問道“大哥哥,那一燈大師是在那裡啊?我聽他說話,

好似便在身旁一般。”楊過被她連叫兩聲“大哥哥”,聽她語聲溫柔親切,心中一凜,暗

想“決不能再惹人墜入情障。這小姑娘年幼無知,天真爛漫,還是及早和她分手,免得多

生是非。”但在這汙泥之中瞬息之間也停留不得,更不能鬆開她手。郭襄道“我問你啊,

你沒聽見?”

楊過道“一燈大師在東北角上,離這裡尚有數裡,他說話似近實遠,使的是‘千裡傳

音’之術。”郭襄喜道“你也會這法兒?教教我好不好?日後咱們相隔千裡,我便用這法

兒跟你說話,豈不有趣?”楊過笑道“說是千裡傳音,其實能夠聲聞裡許,已經是了不起

的功夫了。要練到一燈大師這等功力,便如你這般聰明,也得等頭發白了才成呢。”郭襄聽

他稱讚自己聰明,很是高興,說道“我聰明甚麼啊?我能及得上我媽十分中的一分,就心

滿意足了。”

楊過心中一動,見她眉目之間隱隱和黃蓉有三分相似,尋思“生平所見人物,不論男

女,說到聰明機變,再無一人及得上郭伯母,難道她竟是郭伯母的女兒麼?”但隨即啞然失

笑“世上那有這等巧事?倘若她真是郭伯母的女兒,郭伯伯決不能任她在外麵亂闖。”問

道“令堂是誰?”

郭襄先前說過父親和母親是大英雄,這時不好意思便說自己是郭靖、黃蓉的女兒,笑

道“我的媽媽,便是我的媽媽,說出來你又不認得。大哥哥,你的本事大呢,還是一燈大

師的大?”

楊過這時人近中年,又經曆了與小龍女分手的慘苦磨練,雖是豪氣不減,少年時飛揚跳

脫的性情卻已收斂了大半,說道“一燈大師望重武林,數十年前便已和桃花島主齊名,是

當年五大高人中的南帝,我如何能及得上他老人家?”郭襄道“要是你早生幾十年,當世

便有六大高手了。那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神雕俠。啊,還有郭大俠和郭夫

人。那是八大高手。”楊過忍不住問道“你見過郭大俠和郭夫人麼?”郭襄道“我自然

見過的,他們喜歡我的很呢。你識得他們麼?待萬獸山莊這事一了,我同你一起去瞧瞧他們

好不好?”

楊過對郭芙砍斷自己手臂的怨氣,經過這許多年後已漸淡忘,但小龍女身中劇毒以致迫

得分隔十六年,此事卻不能不使他恨極郭芙,當下淡淡的道“到得明年,或者我會去拜見

郭大俠夫婦,但須得等到我見到我妻子之後,那時我夫妻倆同去。”他一說到小龍女,忍不

住心頭大是興奮。

郭襄也覺得他手掌心突然潮熱,問道“你夫人一定極美,武功又好。”楊過歎道

“世上再沒一人能有她這麼美了。嗯,說到武功,此時一定也已勝過我許多。”郭襄大起敬

慕之心,道“大哥哥,你定要帶我見見你的夫人,你答應我,肯不肯?”楊過笑道“為

甚麼不肯?內人一定也會喜歡你的,那時候你才真的叫我大哥哥罷。”郭襄一怔,問道

“為甚麼現下叫不得?”

便這麼一停,她右足陷進了汙泥。楊過拉著她一躍,向前急滑十餘丈,遠遠望見雪地上

有一人站著,白須垂胸,身披灰布僧袍,正是一燈大師,當下朗聲說道“弟子楊過,叩見

大師。”帶著郭襄,提氣奔到他的身前。

一燈大師站處已在黑龍潭的汙泥之外,他乍聞“弟子楊過”四字,心頭一喜,見他拜倒

在地,忙伸手扶起,笑道“楊賢侄彆來無恙,神功進境如斯,可喜可賀。”

楊過站起身來,隻見一燈身後地下橫臥一人,臉色蠟黃,雙目緊閉,似乎是具死屍,不

禁一呆,凝目看時,卻是慈恩,驚道“慈恩大師怎麼了?”一燈歎道“他為人掌力所

傷,老衲雖已竭儘全力,卻也回天乏術。”

楊過俯身按慈恩脈搏,隻覺跳動既緩且弱,相隔良久,方始輕輕一動,若非他內功深

厚,早已死去多時,問道“慈恩大師這等武功,不知如何竟會遭人毒手?”

一燈道“我和他在湖南隱居,近日來風聲頻傳,說道蒙古大軍久攻襄陽不下,發兵繞

道南攻大理,以便回軍迂回,還拔襄陽。慈恩見老衲心念故國,出去打探消息,途中和一人

相遇,二人激鬥一日一夜,慈恩終於傷在他的手下。”楊過頓足道“原來金輪法王這老賊

又來到中原!”

郭襄奇道“你怎知是金輪法王,一燈大師又沒說是他?”楊過道“大師說他連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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