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王心念一動,道“我有個方外之交,與老僧相知極深,此人武藝高強,名滿天下,
也是姓郭,單名一個靖字,不知姑娘認得他麼?”郭襄一怔,心想“我偷偷出來,他既是
爹爹的朋友,說不定硬要押我回去,還是不說的好。”說道“你說郭大俠麼?他是我本家
長輩。大和尚是瞧他去麼?”
法王人既聰明,又是久曆世務,郭襄這麼神色稍異,他如何瞧不出來?當即歎道“我
和郭大俠乃是過命的交情,已有二十餘年不見,日前有北方聽到噩耗,說郭大俠已經逝世,
老僧心痛如絞,因此兼程趕來,要到他靈前去一拜。唉,大英雄不幸短命,真是蒼天無眼
了。”說到這裡,淚水滾滾而下,衣襟儘濕。他內功深湛,全身肌肉呼吸皆能控縱自如,區
區淚水,自是說來便來。
郭襄見他哭得悲切,雖然明知父親不死,但父女關心,不由得心中也自酸苦,眼眶一
紅,說道“大和尚,你不用傷心,郭大俠沒有死。”法王搖頭道“你彆瞎說!他確是死
了。小女孩兒怎知道大人的事?”郭襄道“我正自襄陽出來,怎不知道?剛剛昨天我便見
過郭大俠。”
法王此時再無懷疑,仰天大笑,說道“啊,你便是郭大俠的小姐。”突然又搖頭道
“不對,不對,郭大俠的小姐叫郭芙,我也識得,她今年總有三十五歲出頭了,那像你這般
小?”郭襄經不起他這麼一激,道“那是我大姊姊。她叫郭芙,我叫郭襄。”
法王心中大喜,暗想“今日當真是天降之喜,這福氣自己撞將過來。”說道“如此
說來,郭大俠真是沒死了。”郭襄見他喜形於色,還道他真是父親健在而喜歡,覺得此人良
心真好,說道“自然沒有死!我爹爹倘若死了,我哭也哭死了。”法王喜道“好,好,
好!我信你了。郭二姑娘,如此我便不到襄陽去了。相煩你告知令尊郭大俠和令堂黃幫主,
便說故人珠穆朗瑪敬候安好。”你料知郭襄定要問他楊過之事,於是以退為進,雙手一合
十,牽過馬來,便要上鞍。
郭襄道“喂喂,大和尚,你這個人怎麼如此不講理啊?”法王道“我怎地不講理
了?”郭襄道“我跟你說了我爹爹的消息,你卻沒跟我說楊過的消息,他到底在那裡?”
法王道“啊,昨天在南陽之北的山穀之中,老僧曾和楊過小友縱談半日,他正在該處練
劍,此刻十九未走,你去找他便了。”郭襄眉頭緊蹙,道“這許多山穀,到那裡去找他?
請你說得明白些。”法王沉吟半晌,便道“好罷!我本要北上,就帶你去見他便了。”郭
襄大喜,道“如此多謝你啦。”
法王牽過馬來,道“小姑娘騎馬,老僧步行。”郭襄道“這個何以克當?”法王笑
道“這馬四條腿,未必快得過老僧的兩條腿。”
郭襄正欲上馬,忽道“啊喲,大和尚,我肚子餓啦,你帶著吃的沒有?”法王從背囊
中取出一包乾糧。郭襄吃了兩個麵餅,上馬便行。
法王大袖飄飄,隨在馬側。郭襄想起他那句話“這馬四條腿,未必快得過老僧的兩條
腿。”一提馬韁,笑道“大和尚,我在前麵等你。”話聲未必,那馬四蹄翻飛,已發足向
前疾馳。
這馬腳力甚健,郭襄但覺耳畔風生,眼前樹過,晃眼便奔出了裡許。她回頭笑道“大
和尚,你追得上我麼?”說話甫畢,微微一驚,原來竟爾不見了金輪法王的蹤影。忽聽得那
和尚的聲音從前麵的樹林中傳出“郭姑娘,我這坐騎跑不快,你得加上幾鞭。”郭襄大
奇“怎地他反在前麵?”縱馬搶上,隻見法王在身前十餘丈處大步而行。郭襄揮鞭抽馬,
那馬奔得更加快了,然而和法王始終相距十餘丈,幾乎要迫近數尺也有所不能。這時兩人已
走上襄陽城北大路,一望平野,那馬四隻鐵蹄濺得黃土飛揚,看法王時,卻是腳下塵沙不
起,宛似禦風而行一般。
郭襄好生佩服,心想“他若非身具這等武功,也不配和爹爹結成知交。”由欽生敬,
叫道“大和尚,你是長輩,還是你來騎馬罷,我慢慢跟著便是。”法王回頭笑道“咱們
何須在道上多費時光?早些找到你大哥哥不好麼?”這時郭襄胯下的坐騎感乏力,奔跑已無
先前之速,反而與法王越離越遠了。
便在此時,隻聽得北麵又有馬蹄聲響,兩乘馬迎麵馳來。法王道“咱們把這兩旁匹馬
截下來,三匹馬掉換著騎,還可以趕得快些。”過不多時,兩乘馬已奔到近前,法王雙手一
張,說道“下來走走罷!”
兩馬受驚,齊聲長嘶,都人立起來。馬上乘客騎術甚精,身隨鞍起,並沒落馬,一人怒
喝“甚麼人?要討死麼?”“刷”的一聲,馬鞭從半空抽將下來。郭襄喜叫“大頭鬼,
長須鬼,彆動手,是自己人!”馬上乘客正是西山一窟鬼中的長須鬼和大頭鬼。
這時法王左手回帶,已抓住了大頭鬼的馬鞭,往空一奪。不料大頭鬼人雖矮小,卻是天
生神力,那馬鞭又是極牢韌的牛皮所製,法王這一奪實有數百斤的大力,但馬鞭居然不斷,
也沒將大頭鬼拉得鞭子脫手。法王叫道“好小子!”手勁暗加,呼的一聲,終於將大頭鬼
拉下馬來。
大頭鬼大怒,撒手鬆鞭,便欲撲上跟法王放對。長須鬼叫道“三弟且慢!”說道
“郭二小姐,你怎地和金輪法王在一起了?”當日金輪法王和楊過等人同入絕情穀,長須鬼
樊一翁見過他一麵,因此識得。
郭襄笑道“你認錯人啦,他叫珠穆朗瑪大師,是爹爹的好朋友。金輪法王卻是爹爹的
對頭,這不是牛頭不對馬嘴麼?”樊一翁問道“你在那裡遇見這和尚的?”郭襄道“我
剛碰著他,這位大和尚說道我爹爹不在了,望你說好笑不好笑?他要帶我去見大哥哥呢。”
大頭鬼道“二小姐快過來,這和尚不是好人。”郭襄將信將疑,道“他騙我嗎?”大頭
鬼道“神雕俠在南邊,怎地他帶你往北?”
金輪法王微微一笑,道“兩個矮子瞎說八道。”身形略晃,倏忽間欺近二鬼身側,雙
掌管齊下,徑向二鬼天靈蓋拍落。
這十餘年來,法王在蒙古苦練“龍象般若功”,那是密宗中至高無上的護法神功。
那“龍象般若掌”共分十三層,第一層功夫十分淺易,縱是下愚之人,隻要得到傳授,
一二年中即能練成。第二層比第一層加深一倍,需時三四年。第三層又比第二層加深一倍,
需時七八年。如此成倍遞增,越是往後,越難進展。待到第五層以後,欲再練深一層,往往
便須三十年以上苦功。密宗一門,高僧奇士曆代輩出,但這一十三層“龍象般若功”卻從未
有一人練到十層以上。這功夫循序漸進,本來絕無不能練成之理,若有人得享千歲高齡,最
終必臻第十三層境界,隻是人壽有限,密宗中的高僧修士欲在天年終了之前練到第七層、第
八層,便非得躁進不可,這一來,往往陷入了欲速不達的大危境。北宋年間,藏邊曾有一位
高僧練到了第九層,繼續勇猛精進,待練到第十層時,心魔驟起,無法自製,終於狂舞七日
七夜,自終絕脈而死。
那金輪法王實是個不世的奇才,潛修苦學,進境奇速,竟爾衝破第九層難關,此時已到
第十層的境界,當真是震古爍今,雖不能說後無來者,卻確已前無古人。據那龍象般若
經言道,此時每一掌擊出,均具十龍十象的大力,他自知再求進境,此生已屬無望,但既
自信天下無敵手,即令練到第十一層,也已多餘。當年他敗在楊過和小龍女劍下,引為生平
奇恥大辱,此時功力既已倍增,乘著蒙古皇帝禦駕親征,便扈駕南來,要雙掌擊敗楊、龍夫
婦,以雪當年之恥。
這時他雙掌齊出,倏襲二鬼,大頭鬼舉臂一隔,喀的一響,手臂立即折斷,腦門跟著中
掌,連哼也沒哼一聲,當即斃命。樊一翁功力遠為深厚,眼見敵人這一擊甚是厲害,使一招
“托天勢”,雙手舉起撐持,立覺有千斤重力壓在背上,眼前一黑,撲地便倒。
郭襄大驚,喝道“這兩個是我朋友,你怎敢出手傷人?”
樊一翁噴了兩口鮮血,猛地縱起,抱住了法王兩腿,叫道“姑娘快逃。”法王左手抓
住他背心,要將他提起摔出,但樊一翁舍命回護郭襄,雙手便如鐵圈般牢牢握住了敵人雙
腿。法王雖然力大,卻拉他不脫。郭襄又驚又怒,此時自己知道法王不懷好意,可是不願意
舍樊一翁而獨自逃命。雙手在腰間一插,凜然道“惡和尚,你恁地歹毒?快放了長須鬼,
姑娘隨你去便是。”樊一翁叫道“姑娘快逃,彆管……”下麵一個“我”字沒說出口,就
此氣絕。
法王提起樊一翁的屍身往道旁一擲,獰笑道“你若要逃,何不上馬?”郭襄一生從未
恨過任何人,當日魯有腳死在霍都手下,但她未曾目睹霍都下手,隻是心中悲痛,卻沒憎恨
仇人。這時見法王如此毒辣殘忍,不由得恨到極處,對他怒目冷視,竟無半點懼色。法王
道“小姑娘,你怎地不怕我?”郭襄道“我怕你甚麼?你要殺我,快動手好啦!”法王
大拇指一翹,讚道“好,將門虎女,不愧乃父。”
郭襄向著法王狠狠的望了一眼,想要埋葬兩位朋友,苦無鋤頭鐵鏟之屬,微一沉吟,提
起兩人屍身,放在樊一翁的坐騎上,翻過踏鐙皮索,將屍身綁住了,在馬臀上踢了一腳,說
道“馬兒,馬兒,你送主人回家去罷。”那馬吃痛,疾馳而去。
那晚楊過和黃藥師並肩離了襄陽,展開輕功,向南疾趨,倏忽間奔出數十裡之遙,卯末
辰初,已到宜城。兩人來到一家酒樓,點了酒菜,共敘契闊。黃藥師說起程英、陸無雙姊妹
十餘年來隱居故鄉嘉興,以傻姑為伴。他曾想攜同兩人出來行走江湖散心,兩姊妹總是不
願。楊過黯然長歎,頗感內疚。
兩人喝了幾杯。楊過說道“黃島主,這十多年來,晚輩到處探訪你老人家的所在,想
請問你一件事,直到今日,方始如願。”黃藥師笑道“我隨意所之,行蹤不定,要找我確
是不易。但不知老弟要問我何事。”楊過正要回答,忽聽得樓梯上腳步響,上來三人。
黃、楊二人聽那腳步之聲,知道上樓的三人武功甚強,大非庸手,一瞥之下,楊過識得
當先一人乃是瀟湘子,第二人麵目黝黑,並不相識,第三人卻是尹克西。這時瀟湘子和尹克
西也已見到楊過,兩人愕然止步,互相使個眼色,便欲下樓。
楊過軒眉笑道“故人久違,今日有幸相逢,何以匆匆便去?”尹克西拱了拱手,陪笑
道“楊大俠彆來無恙?”瀟湘子深恨終南山上折臂之辱,這十多年來雖然功力大進,自知
終非敵手,當下再也不向楊過多瞧一眼,徑自走向樓梯。
那黑臉漢子也是忽必烈帳下有名的武士,這次與尹、瀟二人來到宜城打探消息。眼見瀟
湘子滿臉怒色,當即大聲道“瀟湘兄且請留步,既有惡客阻了清興,待小弟趕走他便
是。”說著伸出大手便往楊過肩頭抓來,要提起他摔下樓去。
楊過見他手掌紫氣隱隱,知道此人練的是毒砂掌中的一門,心念微動“我何不借此三
人,向黃老前輩探問南海神尼之事?”眼見他手掌將及自己肩頭,反手一搭,拍的一聲,清
清脆脆的打了他個耳光。黃藥師暗吃一驚“這一掌打得好快!”就隻這麼一掌,已瞧出楊
過自創武功,已卓然而成大家。隻聽得“啪啪”連響,瀟湘子左右雙頰也均中掌。楊過念尹
克西舉止有禮,便饒過了他。
黃藥師笑道“楊老弟,你新創的這路掌法可高明得緊啊,老夫意欲一睹全豹,以飽眼
福。”楊過道“正要向前輩請教。”當下身形晃動,將那路“黯然掌法”施展開來,
長袖飄動,左掌飛揚,忽而一招“拖泥帶水”,忽而一招“神不守舍”,將瀟湘子、尹克西
和黑臉漢子一起裹在掌風之中。那三人猶如身陷洪濤巨浪,跌跌撞撞,隨著楊過的掌風轉
動,彆說掙紮,竟連站定腳步也是不能,到了全然身不由主的境地。黃藥師舉杯乾酒,歎
道“古人以漢書下酒,老夫今日以小史弟的掌管法下酒,豪情遠追古人矣。”
楊過叫道“請老前輩指點一招。”手掌一擺,掌力將瀟湘子向黃藥師身前送來。黃藥
師不敢怠慢,左掌管推出,將瀟湘子送了回去,隻見那黑臉大漢跟著又衝近身來,於是舉杯
飲了一口,回掌將他推出。楊過凝神瞧他掌法,雖然功力深厚,卻也並非出奇的精妙,心
想“我若非出全力以赴,引不出他學自南海神尼的掌法。”當下氣聚丹田催動掌力將瀟湘
子、尹克西、黑臉漢子越來越快的推向黃藥師身前。
黃藥師回了數掌,隻覺那三人衝過來的勢頭便似潮水一般,一個浪頭方過,第二個更高
的浪頭又撲了過來,心想“這少年的掌力一掌強似一掌,確是武林中的奇才!”
便在此時,那黑臉漢子忽地淩空飛起,腳前頭後,雙腳向黃藥師麵門踹到。黃藥師斜掌
卸力,右手不自禁的微微一晃,酒杯裡的一滴酒潑了出來,跟著尹克西和瀟湘子雙雙淩空,
一正一斜的撞到。黃藥師叫道“好!”放下酒杯,右手還了一掌。
黃、楊兩人相隔數丈,你一掌來,我一掌去,那三人竟變成了皮球玩物,給兩人的掌力
帶動,在空中來往飛躍。“黯然掌”使到一半,黃藥師的“落英神劍掌法”已相形見
絀,他眼見尹克西如箭般衝到,自忖掌力不足以與之相抗,伸指一彈,嗤的一聲輕響,一股
細細的勁力激射出去,登時將楊過拍出的掌力化解了。他連彈三下,但聽得“撲通、撲通、
撲通”三響,瀟湘子等三人摔在樓板之上,暈了過去。這“彈指神通”奇功與楊過的“黯然
掌”鬥了個旗鼓相當,誰也沒能贏誰。
兩人哈哈一笑,重行歸坐,斟酒再飲。黃藥師道“老弟這一路掌法,以力道的雄勁而
論,當世唯小婿郭靖的降龍十八掌可以比擬。老夫的落英神劍掌便輸卻一籌了。”楊過連連
遜謝,說道“晚輩當年得蒙前輩指點‘彈指神通’與‘玉簫劍法’兩大奇功,終身受益不
淺。晚輩自創這路掌法,頗有不少淵源前輩所指撥的功夫,前輩自是早已看出。聞道前輩曾
蒙南海神尼指點,學得一路掌法,不知能賜晚輩一開眼界。”
黃藥師奇道“南海神尼?那是誰啊?我從沒聽過此人的名頭。”
楊過臉色大變,站起身來,顫聲說道“難道……難道世上並無……並無南海神尼其
人?”黃藥師見他神色陡然大異,倒也吃了一驚,沉吟道“莫非是近年新出道的異人?老
夫孤陋寡聞,未聞其名。”
楊過呆立不動,一顆心便似欲從胸腔中跳將出來,暗想“郭伯母說得明明白白,說龍
兒蒙南海神尼所救,原來儘是騙人的鬼話,原來都是騙我的,都是騙我的!”仰天一聲長
嘯,震動屋瓦,雙目中珠淚滾滾而下。
黃藥師道“老弟有何為難之事,不妨明示,說不定老夫可相助一臂之力。”楊過一揖
到地,哽咽道“晚輩心亂如麻,言行無狀,須請恕罪。”長袖揚起,轉身下樓,但聽得喀
喇喀喇響聲不絕,樓梯踏級儘數給他踹壞。
黃藥師茫然不解,自言自語“南海神尼,南海神尼?那是何人?”
楊過放開腳步狂奔,數日間不食不睡,隻是如一股疾風般卷掠而過。他自忖唯有疲累致
死,才不致念及小龍女,到底日後是否再能和她相見,此時實是連想也不敢想。不一日已到
了大江之濱,他心力交瘁,再也難以支持,眼見一帆駛近岸旁,當下縱身躍上,摸出一錠銀
兩擲給舟子,也不問那船駛向何處,在艙中倒頭便睡。
大江東去,濁浪滔滔,楊過所乘那船沿江而下,每到一處商市必停泊數日,下貨卸貨,
原來是在長江中上落貿遷的一艘商船。楊過心中空蕩蕩的,反正是到處漫遊,也不怕那船在
途中多所耽擱,地舟中隻是白日醉酒,月夜長嘯,書空咄咄,不知時日之過。舟子和客商貪
他多給銀兩,隻道他是個落拓江湖的狂人,也不加理會。
這一日舟抵江陰,聽得船中一個客商說起要往嘉興、臨安買絲。楊過聽到“嘉興”兩
字,猛然一驚“我父親當年在嘉興王鐵槍廟中慘被黃蓉害死,說道是‘葬身鴉腹’,難道
連骸骨也四散無存了?我不好好安葬亡父的骸骨,是為不孝。”言念及此,當即舍舟上陸。
此時北方當隆冬,江南雖不若北方苦寒,卻也是遍地風雪。楊過身披蓑衣,頭戴鬥笠,
踏雪南行,第三日上到了嘉興。
到得城中,已近黃昏,他找一家酒樓用了酒飯,問明王鐵槍廟的路徑,冒著漫天大雪,
大踏步而行,到得到得鐵槍廟時已二更時分,大雪未停,北風仍緊。
朦朦朧朧的白雪反光之下,見這廟年久失修,已破敗不堪,山門腐朽,輕輕一推,竟爾
倒在一邊。走進廟去,隻見神像毀破,半邊斜倒,到處蛛網灰塵,並無人居。悄立殿上,想
像三十餘年之前,父親在此殿上遭人毒手,以致終身父子未能相見一麵,傷心人臨傷心地,
倍增苦悲。
在廟中前前後後瞧了一遍,心想父親逝世已久,自不致再留下甚麼遺跡,走到廟後,隻
見兩株大樹間有座墳墓,墳墓立著一碑,墳墓和碑石都蓋滿了白雪。楊過大袖一揮,疾風掠
出,碑上白雪飛散,看碑上刻字時,不由得怒火攻心,難以抑製,原來碑上刻著一行字道
“不肖弟子楊康之墓”,旁邊另刻一行小字“不才業師丘處機書碑”。
楊過大怒,心想“丘處機這老道忒也無情,我父既已死了,又何必再立碑以彰其過?
我父卻又如何不肖了?哼,肖你個牛鼻子老道有甚麼好處?我不到全真教去大殺一場,此恨
難消。”手掌揚起,便要往墓碑拍落。
便在此時,忽聽得西北方雪地中傳來一陣快速的腳步聲,這聲音好生奇怪,似乎是幾個
武林好手同行,卻又似是兩頭野獸緊跟而來,腳步著地時左重右輕,大異尋常。楊過好奇心
起,停掌不擊,耳聽得這聲音正是奔向王鐵槍廟而來,於是回進正殿,隱身在圯倒的神像之
後,要瞧瞧是甚麼怪物。
片刻之間,腳步聲走到廟前,停著不動,似乎怕廟中有敵人隱伏,過了一會,這才進
殿。楊過探頭一瞧,險此兒啞然失笑。原來進廟的共是四人,這四人左腿均已跛折,各人撐
了一根拐杖,右肩上各有一條鐵鏈,互相鎖在一起,因此行走時四條拐杖齊落,跟著便是四
條右腿同時邁步。
隻見當先那人頭皮油光晶亮,左臂斷了半截。第二人額頭生三個大瘤,左臂齊肘而斷,
兩人均是殘廢中加了殘廢。第三人短小精悍。第四人是個高大和尚。四人年紀均已老邁。楊
過暗暗稱奇“這四人是甚麼路數?何以如此相依為命,永不分離?”隻聽得嗒嗒兩聲響,
為首的禿子取出火刀火石打著了火,找半截殘燭點著了。楊過看得分明,見除第一人外,其
餘三人都隻有眼眶而無眼珠,這才恍然“原來那三人須仗這禿子引路。”
禿頭老者舉起蠟燭,在鐵槍廟前後尋視,四人便如一串大蟹,一個跟一個,相距不逾三
尺,楊過早已藏好,彆說這四人行動不便,又隻一人能夠見物,縱然四人個個耳目靈便,手
足輕捷,也搜不出他藏身在神像之後。四人巡查後回到正殿。禿頭老者道“柯老頭沒泄露
咱們行蹤,他如邀了幫手,定是先行埋伏在此。”第三人道“不錯,他答應決不吐露半
句,這些人以俠士自負,那‘信義’兩字,倒是瞧得很重的。”
四個人並肩坐地。生瘤子的第二人道“師哥,你說這柯老頭真的會來麼?”第一人
道“那就難說得很,按理是不會來的,誰能有這麼傻,眼巴巴的自行來送死?”第三個瘦
子道“可是這柯老頭乃江南七怪之首,當年他們和那十惡不赦的丘老道打賭,萬裡迢迢的
起趕到蒙古去教郭靖武藝,這件事江湖傳聞,都說江南七怪千金一諾,言出必踐。咱們也瞧
在這件事份上,那才放他。”
楊過在神像後聽得清楚,心想“原來他們在等候柯老公公。”隻聽第二人道“我說
他一定不來,彭大哥,要不要跟你打個賭,瞧瞧是誰……”一句話還沒說完,隻聽得東邊雪
地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也是一輕一重,有人以拐杖撐地而來。楊過幼時曾在桃花島上與柯鎮
惡相處,一聽便知是他到了,那瘦子哈哈一笑,道“侯老弟,柯老頭來啦,還打不打賭
呢?”那生瘤子的喃喃道“賊廝鳥,果真不怕死,這般邪門。”
但聽得錚錚幾聲響,鐵杖擊地,飛天蝙蝠柯鎮惡走進殿來,昂然而立,說道“柯鎮惡
守約而來,這是桃花島的九花玉露丸,一共十二粒,每人三粒。”右手輕揚,一個小小瓷瓶
向為首的禿頭老者擲去。那老者喜道“多謝!”伸手接了。柯鎮惡道“老夫的私事已
了,特來領死。”但見他白須飄飄,仰頭站在殿中,自有一股凜凜之威。
那生瘤子的道“師哥,他取來了九花玉露丸,治得好咱們身上的內傷隱痛,咱們跟他
又沒深仇大怨,就饒了他罷。”那瘦子冷笑道“嘿,侯老弟,常言道養虎貽患,你這婦人
之仁,隻怕要教咱們死無葬身之地。他此刻雖未泄露,誰保得定他日後始終守口如瓶?”突
然提高聲音喝道“一齊動手!”四人應聲而起,將柯鎮惡圍在核心。
那光頭老者啞聲道“柯老頭,三十餘年之前,咱們同在此處見到楊康慘死,想不到今
日你也走上他這條路子,這才真是報應不爽。”
柯鎮惡鐵杖在地下一墩,怒道“那楊康認賊作父,賣國求榮,乃卑鄙無恥的小人。我
柯鎮惡堂堂男兒,無愧天地,你如何拿這奸賊來跟我飛天蝙蝠相比?你難道還不知柯某可殺
不可辱嗎?”那瘦子哼的一聲,罵道“死到臨頭,還充英雄好漢!”其餘三人同時出掌,
往他頂門擊落。柯鎮惡自知非這四人敵手,持杖挺立,更不招架。
隻聽呼的一聲疾風過去,跟著砰的一響,泥土飛揚,四人都覺得落掌之處情形不對,似
乎並非擊上了血肉之軀,那禿頭老者早已瞧得明白,但見柯鎮惡已然不知去向,他原先站立
之處,竟爾換上了廟上那鐵槍王彥章的神像。神像的腦袋為這勁力剛猛的四掌同時擊中,登
時變成泥粉木屑。
那禿頭老者大驚之下,回過頭來,隻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滿臉怒容,抓住柯鎮惡的後
頸,將他高高舉在半空,喝道“你憑什麼辱罵我先父?”
柯鎮惡問道“你是誰?”楊過道“我是楊過,楊康是我爹爹。我幼小之時,你待我
不錯,卻何以在背後胡言毀謗我過世的先人?”柯鎮惡冷冷的道“古往今來的人物,有的
流芳百世,有的遺臭萬年,豈能塞得了世人悠悠之口?”楊過見他絲毫不屈,更加憤怒,提
起他的身子重重往地下一擲,喝道“你說我父如何卑鄙無恥了?”
那禿頭老者見楊過如此神功,在一瞬之間提人換神,自己竟爾不覺,諒來非他對手,輕
輕一扯連著其餘三人的鐵鏈,悄步往廟外走去。楊過身形略晃,攔在門口,喝道“今日不
說個明白,誰都不能活著離去。”四個人齊聲大喝,各出一掌,合力向前推出。楊過喝道
“來得好!”左手也是一掌推出,這股強勁無倫的掌管風橫壓而至,四個人立足不定,向後
便倒,喀喇喇一聲響,都壓在神像之上,將神像撞得碎成了十多塊。四人中第二個武功最
弱,偏是他額頭肉瘤剛好撞正神像的胸口,立時昏暈。
楊過道“你四人是誰?何以這般奇形怪狀的連在一起?又何以與柯鎮惡在此相約會
麵?”那禿頭老者給楊過這一掌推得胸口發悶,五臟六腑似乎儘皆倒轉,盤膝坐著運了幾口
氣,這才慢慢說出一番話來。
原來這禿頭老者乃是沙通天,第二人生瘤子的是他師弟三頭蚊侯通海,第三個短小精悍
之人是千手人屠彭連虎,最後一個高大和尚是大手印靈智上人。三十餘年前,老頑童周伯通
將這四人拿住,交給丘處機、王處一等看守,監禁在終南山重陽宮中,要他們改過自新,這
才釋放。四人惡性難除,千方百計的設法脫逃,但每次均給追了回來。第三次脫逃之時,彭
連虎、侯通海、靈智上人三個各自殺了幾名看守的全真弟子。全真教的道人為懲過惡,打折
了他們一腿,又損了三人的眼睛,隻有沙通天未傷人命,雙目得以保全。到得十六年前蒙古
武士火焚重陽宮,沙通天等終於在混亂中逃了出來。隻因三人目盲,非依沙通天指路不可,
彭連虎等生怕他一人棄眾獨行,是以堅不肯除全真道人係在他們肩頭的鐵鏈,四個人連成一
串,便是如此。
楊過當年在重陽宮學藝為是甚暫,又不得師父和師兄們的歡心,從未被準許走近監禁四
人之處,因此不識四人麵目,更不知他們的來曆。
沙通天等逃出重陽宮後,知道全真教的根本之地雖然被毀,但在江湖上仍是勢力十分龐
大,自己四人已然殘廢,無法與抗,於是潛入江南,隱居於荒僻的鄉中,倒也太太平平的過
了十六年。這一日四人在門口曬太陽,忽見柯鎮惡從村外小路經過。沙通天生怕他是為已而
來,當即攔路截住。柯鎮惡的武功遠不及四人,一動手就被製住,詢問之下,才知他另有要
事。四人雖與他並無重大仇怨,但恐他泄露了自己行蹤,便要將他打死。
柯鎮惡當時言道,他須赴嘉興一行,事畢之後,自當回來領死,四人若能容他多活數
日,他願取桃花島的療傷至寶九花玉露丸為酬。四人傷腿之後,每逢陰雨便自酸痛難熬,聽
柯鎮惡說能贈以靈藥,於是要他發下毒誓,決不吐露四人的行藏,亦不相邀幫手前來助拳,
這才約定日子,在王鐵槍廟中重會。
沙通天敘畢往事,說道“楊大俠,令尊在日,我們都是他府中上客。直至他老人家逝
世,我們絲毫沒對不起他之處,望你念在昔日之情,放我們去罷。”數十年前,沙通天、彭
連虎諸人都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腳色,縱然刀劍加頸,斧鉞臨身,亦決不肯絲毫示弱,但自被
長期幽禁、斷腿傷目之後,心灰氣沮,豪意儘銷,竟向楊過哀哀求告起來。
楊過哼了一聲,並不理會,向柯鎮惡道“你剛才可是去見程英、陸無雙姊妹麼?卻是
為了何事?”柯鎮惡仰天長笑,說道“楊過啊楊過,你這小子好不曉事?”楊過怒道
“我怎地不曉事了?”柯鎮惡笑道“事到如今,我飛天蝙蝠早沒把這條老命放在心上,便
是在年輕力壯之時,柯鎮惡幾時又畏懼於人了?你武功再高,也隻能嚇得倒貪生怕死之輩,
難道江南七怪是受人逼供的麼?”
楊過見他正氣凜然,不自禁的起敬,說道“柯老公公,是我楊過的不是,這裡向你謝
罪了。隻因你言語中辱及先父,這才得罪。柯老公公名揚四海,楊過自幼欽服,從來不敢無
禮。”柯鎮惡道“這才象句人話。我聽說你人品不錯,又在襄陽立下大功,才當你是一號
人物。倘若與你父親一般,便是跟我多說一句話,也算是汙辱了我。”
楊過胸間怒氣又增,大聲道“我爹爹到底做了什麼何事,你且說個明白。”要知楊過
所交遊的人中,知悉他父親楊康往事的原亦不少,隻是誰都不願意直言其短,觸犯於他,便
逢楊過問起,也隻揀些不相乾的事說說。柯鎮惡自來嫉惡如仇,生性便直異常,那理會楊過
是否見怪。當下將楊康和郭靖的事跡原原本本的說了,又說到楊康和歐陽鋒如何害死江南七
怪中的五怪,如何在這鐵槍廟中掌管擊黃蓉,終於自取其死,最後說道“當晚經過,這幾
個都是親眼目睹。沙通天、彭連虎,你兩個且說說,柯老頭這番話中可有一句虛言?”
六人在殿中擊毀神像,大聲說話,驚起了高塔上數百隻烏鴉,盤旋空際,呀呀而鳴。
沙通天歎道“那一天晚上,也是有這許多烏鴉……我手上給楊公子抓了一把,若不是
彭兄弟見機得快,將我這手臂斬去,怎能活到今日?”彭連虎道“柯老頭的話雖然大致不
錯,但楊大俠的令尊當年禮賢下士,人品是十分……十分英俊瀟灑的。”
楊過抱頭在地,悲憤難言,想不到自己生身父親竟是如此奸惡,自己的名頭再響,也難
洗生父之羞。神殿上六人均自不作一聲,惟聽得烏鴉嗚聲不絕。
過了良久,柯鎮惡道“楊公子,你在襄陽立此大功,你父親便有千般不是,也都掩蓋
過了。他在九泉之下,自也歡喜你為父補過。”
楊過回思自識得郭靖夫婦以來諸般情事,暗想黃蓉所以對自己始終提防顧忌,過去許多
誤會彆扭,皆是由斯種因。若無父親,已身從何而來?但自己無數煩惱,也實由父親而起,
不禁深深歎了一口長氣,問柯鎮惡道“柯老公公,程、陸兩位可都好麼?”
柯鎮惡道“她們聽說你火燒南陽糧草,儘殲蒙古先鋒,喜歡得了不得,細細問你的詳
情,又問起小龍女的消息,她兩姊妹都是十分掛懷。隻可惜我所知也是有限。”
楊過幽幽的道“這兩位義妹,我也是十六年沒見了。”突然轉過身來,向沙通天喝
道“柯老公公答應把性命交給你們,他老人家向來言出必踐,從不失信於人。現下你們快
快動手。倘若你們倚多為勝,四個人合力殺得了他。我便再殺你們這四個狗才,給他老人家
報仇。”
沙通天等呆了半晌。彭連虎道“楊大俠,我們四人無知,冒犯了柯老俠的虎威,望你
兩位大人不記小人過。”楊過道“那你們記好,這是你們自己不守信約,不敢跟柯老公公
動手。”彭連虎道“是,是。柯老俠大信大義,我們向來是十分欽佩的。”楊過道“那
快快給我走罷。下次休要再撞在我手裡。”沙通天等四人一齊躬身行禮,退出廟去。
楊過如此救了柯鎮惡性命,卻又顧全他的麵子,柯鎮惡自是十分感激。兩人踢開殿上泥
塊,坐在地下。
柯鎮惡道“我來到嘉興,是為了郭二姑娘。”楊過微微一驚,問道“這小姑娘怎麼
了?”柯鎮惡歎了口氣,臉上卻麵露微笑,說道“郭靖那兩個寶貝女兒,各有各的淘氣,
真是好叫人頭痛。也不知為了甚麼,郭襄這小娃兒忽然不聲不響的離了襄陽,不知去向,可
教她父親好生著急,連派了幾批人出去尋訪,都是音訊全無。有人居然找上桃花島來。其實
這個整日價跳蹦個不停的小娃兒,又怎肯回桃花島來跟老瞎子作伴?我心下掛念,於是也出
來找她。”
楊過道“可得到甚麼訊息?”柯鎮惡道“日前我在臨安郊外,偷聽到兩個蒙古使臣
的說話,說道襄陽郭大俠的小女兒已被擒到蒙古軍中……”楊過叫道“啊喲!不知是真是
假?”柯鎮惡道“蒙古兩路大軍南北夾攻襄陽,臨安朝廷的當國大臣還在妄想議和,這兩
個蒙古使臣是派來欺騙我大宋君臣的,官職倒是不小。他二人肆無忌憚的用蒙古話談論,隻
道旁人決不會懂。偏生我柯老蝙蝠曾在蒙古十多年,眼睛雖瞎,耳朵卻靈,聽了個明明白
白。”楊過皺起眉頭“如此說來,這事確非虛假了?”
柯鎮惡道“是啊!我本要送幾枚毒蒺藜給這兩個蒙古韃子嘗嘗滋味,但急於要趕去襄
陽報信,不想旁生枝節,給絆住了身子,豈知還是遇上了四隻惡鬼攔路。老頭子不論那一日
歸天都不打緊,郭二姑娘的訊息卻不能不報,這才求他們寬限數天,就近到嘉興來告知程英
和陸無雙兩位姑娘。程、陸兩位得訊後當即北上,老頭兒便依約前來送死。想不到柯老頭兒
守了信約,四隻惡鬼卻言而無信,事到臨頭居然不敢下手,哈哈,哈哈!”
楊過沉吟半晌,問道“柯老公公可曾聽那兩個蒙古使臣說起,郭二姑娘如何被擒?可
有性命危險?”柯鎮惡道“這個他們並沒說起,從話中聽來,好象這兩個韃子官兒也不大
清楚。”楊過道“此事急如星火,晚輩這便趕去,儘力相救,柯老公公緩緩而來罷。”
柯鎮惡日前從到桃花島找郭襄的丐幫弟子口中,得知楊過在襄陽乾下的大事,甚服其
能,說道“有你前去,我可放心了。”
楊過道“柯公公,晚輩拜托你一件事,請你替先父立過一塊墓碑,碑上便書‘先父
楊府君康之墓,不肖子楊過謹立’幾個字。”柯鎮惡一怔,隨即會意,說道“不錯,不
錯!你原是不肖令尊。你之不肖,遠勝於旁人之肖了。老朽定當遵辦。”
楊過回到嘉興城裡,買了三匹好馬,疾馳向北,一路上不住換馬,絲毫不敢耽擱,不一
日已近蒙古軍營。
蒙古皇帝南征襄陽,在新野、鄧州兩處莫名其妙的吃了個大敗仗,在南陽多年積儲的糧
草更於一晚間給燒得精光,再傷了不少士卒,銳氣大挫,又不明宋軍虛實,是以大軍在南陽
以北安寨立營,按兵不動,雙方未曾開仗。四野旌旗四展,刀槍耀目,楊過縱目望去,一座
營帳接著一座,不見儘頭。
楊過等到晚間,闖入大營查探,但見刁鬥森嚴,號令整肅,果然是非同小可。禦營周圍
更是密密層層的布滿了長矛大戟,防守得鐵桶相似。楊過知道大營中勇士無數,自來好漢敵
不過人多,倒也不敢稍露形跡。踏訪了大半夜,隻查得東大營一處。次日再查探西大營,一
連四晚,將東南西北四座大營儘數踏訪遍了,也沒探出到與郭襄有關的絲毫消息。他在營中
擒到一名會說漢語的參謀,逼問之下,那參謀據實而言,說道從沒聽到擒獲襄陽郭大俠之女
這回事。
楊過放心不下,又查了數日,這才確知郭襄不在蒙古軍中,心想“看來郭伯伯已將她
救了回去,又或許那兩個蒙古使臣誤聽人言,傳聞不實。”算來小龍女十六年之約將屆,於
是縱騎向北,往絕情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