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燕長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來,隻有他一個人能使出那一刀。”
丁鵬道“除了他之外,好像還有一個人。”
鐵燕長老道“誰?”
丁鵬道“我。”
鐵燕長老長長歎息了一聲,道“不錯,除了他之外,還有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能使出那一刀的?”
丁鵬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鐵燕長老道“你一定要告訴我。隻要你告訴我,我情願死。”
丁鵬道“我不說也一樣可以殺了你。”
鐵燕長老道“你不能殺我。”
丁鵬道“為什麼不能?”
鐵燕長老道“非但你不能殺我,普天之下,誰也不能殺我!”
他還有一隻手。
他忽然從身上拿出塊黝黑的鐵牌,高高舉起,大聲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這隻不過是塊鐵牌而已,丁鵬實在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彆的地方。
但是南宮華樹的臉色卻變了,眼睛裡立刻充滿了驚奇與敬畏,就好像一個敬神的人忽然看見了他的神抵。
鐵燕長老道“你一定知道這是什麼。”
南宮華樹居然承認“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鐵燕長老道“你說!”
南宮華樹道“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認的免死鐵令,是神劍山莊和江湖中三大門幫、七大劍派、四大世家聯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認的。隻要有了這塊免死令,無論他做了什麼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孫伏虎厲聲道“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南宮華樹道“一定不假,絕對不假。”
孫伏虎道“神劍山莊和七大劍派都是魔教的死敵,免死鐵令怎麼會在魔教長老的身上?”
南宮華樹道“這其中當然有原因。”
孫伏虎道“什麼原因?”
甫宮華樹道“我不能說出來,可是我知道他這塊鐵令絕對不假。”
他的臉色慘自,一字字接道“今日如果有人殺了他,就變成了神劍山莊和三大門幫、七大劍派、四大世家的死敵,七日之內必死無疑。”
說完了這句話,他的身子忽然掠起,躥出了窗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鐵燕夫妻和丁鵬都沒有阻攔他,彆人根本攔不住他。
他的身子在冰池上接連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生怕有人逼他說出這其中的秘密,這秘密是他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鐵燕長老道“我一生殺人無算,現在我還有一隻手可以殺人。今日我若不死,這裡所有的人遲早都要一個個死在我的刀下,你們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膽,防備我去殺你,你們在睡夢中醒來時,說不定己變成了無頭的冤鬼。”
他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他說出來,每個字裡麵都仿佛帶著種邪惡的詛咒。
大家把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在耳裡,全身汗毛都一根根豎起。
無論誰都知道,他絕對是個說得出就能做得到的人。
鐵燕長老道“所以你們今天絕不該教我活著離開這裡,隻可惜你們偏偏又不能殺我。”
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誰也不敢與神劍山莊和七大劍派為敵。
鐵燕長老道“但是我自己可以殺死我自己。”
他盯著丁鵬“隻要你說出怎麼能使出那一刀的,我就立刻死在這裡。”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來換這秘密。
丁鵬的刀法是怎麼練成的?跟他有什麼關係?他為什麼一定要知道?
大家都希望丁鵬說出來。
每個人都有好奇心,這件事本身已經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大家都希望鐵燕快死。
鐵燕長老道“你說不說?”
丁鵬道“不說!”
他的回答簡單而乾脆,就像是一根釘子。
鐵燕長老厲聲道“你真的不說?”
丁鵬淡淡道“你殺不了我的,我卻隨時都可以殺了你。今日我免你一死,可是以後隻要你再殺一個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慢慢地接著道“一塊免死鐵令隻能救你一次,我保證下次誰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劍山莊的謝莊主親臨,我也殺了你再說。”
這些話他也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他說出來,每個字裡麵都帶著種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這個溫和的年輕人,競似忽然變成了個十丈高的巨人。
謝小玉眼睛裡又露出那種複雜的表情。
鐵燕長老眼睛裡的表情卻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睛裡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條毒蛇和一個經過天上地下諸魔群鬼詛咒過的毒咒。
丁鵬道“我勸你現在最好快走!”
鐵燕長老道“我當然要走,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丁鵬道“你說!”
鐵燕長老道“不管你那一刀是從哪裡學來的,都必將為你帶來無窮無儘的災禍。”
他的眼睛更毒“就算你能用那一刀縱橫天下,但是災禍卻必將永遠跟著你,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地跟著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刀換來天下無雙的聲名,但是你這一生都必將永遠活在悲苦傷痛中,然後再傷心而死。”
他忽然仰麵向天,厲聲呼喊“有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惡鬼為證,這就是你這一生的命運!”
這就是他的毒咒。
寒風冷颶颶地吹過冰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惡鬼在聽著他的這個毒咒。
然後他們夫妻也投入了這一片比毒血還濃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群中。
丁鵬一直在靜靜地聽著,看來還是那麼安詳鎮定。
謝小玉忽然衝過來,拉起他的手,道“你千萬不要聽他們的鬼話。”
她的手冰冷,她的聲音卻溫柔如春水“這種鬼話你連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丁鵬沉默著,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鬼話有時都很靈的!”
謝小玉的手更冷,冷得發抖。
丁鵬看著她,忽然笑了笑,道“可是他們說的話我連一個字都不信,因為他們說的不是鬼話,他們是人,不是鬼。”
謝小玉也笑了。
她的聲音更溫柔“就算他們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會怕他們的。我相信不管是天上還是地下,都絕沒有能讓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麼比十六歲的少女對心目中的英雄的讚美更令男人動心?
而這個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所讚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麼比無邪的少女的全心全意的信賴更令男人覺得自豪?
而她又是個美麗絕倫的少女。
但是丁鵬卻並沒有為這些而陶醉。
他雖然是個男人,但是卻不同於流俗。
他有一個“狐妻”青青,青青跟謝小玉看起來一樣的美麗、一樣的無邪。
青青目中流露的無邪的信任與無聲的讚美,遠比謝小玉用言辭作表現的更多。
對於這一套,他不但見得多了,而且似乎已經有點膩了。
何況他還有一件心中的隱痛。
那就是柳若鬆的妻子。那個化名叫可笑的女人,那條卑賤的母狗!
也是用這種無邪少女的天真欺騙了他,損害了他高貴的情操。
因此,他的笑容突然從臉上凍結了,聲音也凍結了,冷冷地撒開了謝小玉的手,冷冷地道“你真是謝曉峰的女兒?”
謝小玉吃驚地望著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這個男人變得冷漠了。
她隻有惶恐地回答道“是……是的!”
丁鵬更冷地道“可是彆人都說謝曉峰沒有女兒。”
謝小玉笑了起來,道“家父行事很少為人所知,神劍山莊更少有人前去,彆的人怎麼會知道?”
丁鵬冷笑道“名滿天下的謝家三少爺自然是不屑與俗人來往的!”
謝小玉忽然明白了,笑道“你可是因為我父親沒有接受你的邀請而生氣?”
“不敢。我隻是順便發了張帖子給他,並沒有想他真會來的。”
謝小玉道“這一點你要原諒他,多少年來,家父已經謝絕酬酢,連多年的老朋友他都避不見麵了。”
她的臉上又呈現了無邪的笑靨,道“可是我要來,他並沒有禁止,而且還叫商震跟田一飛跟來保護我,可見他還是很尊重你這個人的!”
丁鵬冷笑道“他應該尊重,固為他派出保護你的人不但沒有保護你,反而惹下了麻煩。倒是我這個他瞧不起的人,不在乎開罪兩個人見人怕的魔教長老,從鐵燕雙飛的手中救下了他的女兒。”
謝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彩,道“你不但救了我,還擊敗了鐵燕雙飛。家父知道了,也一定會認為這是很了不起的。”
她很快地補上了一句“當然了,他也會很感激你的。”
丁鵬冷冷地道“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聲道謝。如果他認為我還算過得去,就欠我一場決鬥。”
謝小玉一怔道“你要找家父決鬥?”
丁鵬冷笑道“自從謝家三少爺開始出道江湖,就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劍手決鬥,擊敗了每一個對手,成就了神劍山莊的赫赫盛名。”
謝小玉忙道“神劍山莊之名並不是從家父手中開始的。”
丁鵬道“可是你的祖先們並沒有像令尊這樣有名,他擊敗了彆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無權拒絕彆人的挑戰。”
“家父不會跟你決鬥的,因為你不是一名劍手。”
她似乎覺得這句話不妥,忙又補上了一句“就算你是個很高明的劍手,他也不會跟你決鬥了。自從他跟燕十三最後一次比劍後,就不再跟人決鬥了。”
謝曉峰與燕十三的最後一戰雖然隻有一個謝掌櫃在場目擊,而謝掌櫃並不是個多嘴的人,從沒有向誰說過那一戰的勝負。
但是誰都知道那一戰是謝曉峰敗了。
可是這並沒有影響到謝曉峰無敵神劍的盛譽,也沒有影響到神劍山莊的威名。
一個劍手,總有一兩次失敗的經驗的,失敗並不可恥,何況那一戰的勝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殺了。
他自殺的原因是為了要毀滅擊敗謝曉峰的那一劍。
因為那是天地間至惡至殺之劍,不屬於人間所有。
燕十三死了,帶走了那一劍,所以謝曉峰仍然是人間獨一無二的最高劍手。
這話是謝曉峰自己在事後向幾個朋友說的。
能夠被謝曉峰視為朋友的人,自然是在武林中享有極高榮譽之輩。
因此這些話再由他們轉述出來,沒有一個人會懷疑。
可是丁鵬對這個解釋顯然不滿意。
他冷笑道“令尊劍下殺死過很多的高手,他們並不全都是用劍的,因此他沒有理由拒絕我這把彎刀的挑戰。”
謝小玉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了。丁鵬顯然也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隻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訴令尊,說我會等他十天。十天之內他親自登門道謝和道歉,我們或許可以交個朋友……”
這句話使得所有的人都失了色,因為口氣太狂。
謝曉峰一生中沒有幾個朋友,甚至於可以說一個朋友都沒有,這不僅日為他是個落落寡交的人,也因為他是天下第一的無敵劍手。
他的劍是劍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
一個站在絕高峰上的人,必然是孤獨的。
可是誰也不敢說跟謝曉峰交朋友是一件很勉強的事,是一種降尊紆貴的施舍。
但是丁鵬居然說了,卻也沒有人認為他太狂。
他們都看見了丁鵬一刀使得魔教中的鐵燕雙飛斷腕,雖然他們並沒有看見那一刀,有的人甚至什麼都沒看見,隻看見鐵燕雙飛的刀掉下來,手掉下來。
但無疑的,那是一刀、一招。
雖然在場的人也沒有看過謝曉峰出劍,但他們也不敢肯定說謝曉峰的神劍能夠辦到這一點。
所以丁鵬是夠資格說這話的。
所以丁鵬以後的話也沒有使大家感到太驚奇。
丁鵬道“十天之後他如不來,就是有意要跟我一決,我就帶了刀找上神劍山莊去!”
謝小玉吞了一口口水,艱澀地道“丁……丁公子,丁大俠,關於這件事,我……”
丁鵬沒有讓她把話說下去就打斷她的活,道“你隻要把話帶回去,告訴他就是了。現在我相信沒有人再能傷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說完話,他轉身走了,走向後麵去,拋下了滿堂的賓客,也拋下了看來孤立無助的謝小玉。
穿著整齊的仆人們開始收拾席麵。
雖然酒席才進行了一半,菜也隻上了幾道,但是圓月山莊的宴會已經結束了。
柳若鬆以弟子的身份站在門口送客,向每一個人殷勤致意,說些沒有意思的無聊話。
大部分的人都沒有理他。
柳若鬆也曾經是風雲一時的人物,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經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了。
可是柳若鬆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彆人的冷淡,他的臉上笑容不斷,客氣而親熱地招呼每一個人,包括認識與不認識的。
他似乎很滿意於自己的新地位。
做丁鵬的弟子比當他的大俠莊主似乎更為光彩。
他縱然不是個很偉大的人,但毫無疑問的,他是個很難得很難得的人。
千百年來,隻有這一個。
“幸好也隻有這一個!”
這是每一個離開圓月山莊的人心中對柳若鬆的看法,在鄙夷中居然還有著那麼一絲敬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句話每個人都會說。他們見過柳若鬆揚眉吐氣、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時候,但是他們再也沒有想到柳若鬆能如此地委屈自己。
“一個像柳若鬆那樣的人,當真能就此埋沒自己,永遠這樣地屈辱下去嗎?”
答案是千篇一律、百分之百否定的。
“這個人的可怕,較之神劍三少爺謝曉峰、新崛起的魔刀丁鵬猶有過之。”
這是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心中想說的一句話。
還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在離開柳若鬆之後,就有一種想作嘔的感覺。
不過他們沒有真正的嘔出來,因為他們在圓月山莊並沒有吃了多少東西。
但每個人都很滿足,深喜不虛此行。這一次宴會的收獲不是吃,雖然丁鵬宴客的菜都是名廚的手藝與極為難得一嘗的珍品。
但沒有一個人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他們的肚子被緊張、刺激塞飽了。
人人都很過癮,連死在圓月山莊的人都不例外。
丁公子在殯殮死者時,又一次表現了他的豪華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