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哥哥,音哥哥”欣悅與來人抱頭痛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一發不可收拾,自己在這裡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生不如死,眼下終於有希望了,這是蒼天的恩賜,蒼天垂憐呀!“音哥哥,你帶我走吧!帶我走吧!”欣悅一直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自尊極強,一生從未如眼下這般低聲下氣的求人,哪怕曾經麵對死亡也未皺下眉頭,可眼下,她像個失足的孩子般苦苦哀求,淚流滿麵。
“欣悅,這十年我一直都在找你,我以為你……”畔樂公子把到嘴邊的死字吞了下去,他怕欣悅再受刺激,彼此是兒時的玩伴,一起嬉鬨一起成長,了解也很深透,欣悅是那樣的堅強,若不是吃了太多常人無法忍受的苦,她怎會如此嚎啕大哭,從九天的鳳凰變成如今落地的雛雞,家族一夜被滅,無依無靠,這種天與地的懸殊是任何人都無法抵擋住的,分崩離析隻在一瞬間。
晚風在兩人身邊逗留著,不時撥弄著幾縷頭發,看著眼前的大火,欣悅是從心裡感到快樂,這個關了她十年的破牢籠一夜間終於被毀了,自由回到了身上,是件多麼舒心的事,可心頭不知為何又有那麼一點點的失落,那裡也有一些無法被世人接受的快樂,牢籠雖破,卻是心愛之人親手編織的,今日已到這一步,萬事無法回頭了,今生也就彆過了。
“音哥哥,你這樣救我走,會不會帶來麻煩?”欣悅也知,若讓詔順帝知道,自己被救走,陽詔兩國免不了開戰,到時音哥哥也會騎虎難下,會不會惹禍上身。
“不會的,詔順帝後宮佳麗三千,他早已不記得你是誰了,此處地偏,無人問津多年,前不久,我讓人散布謠言,說鬨鬼,白日裡也就一個老廚娘給你送吃的,夜晚無人敢來,天乾走水也是常事,你就不要顧慮那麼多了”畔樂公子是雅稱,他便是與欣悅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卿音陽國十八皇子。
多年後,誰會把這個夜晚銘於心,多年後,誰又會在夜裡聽見笛音,世事難料,轉身之後,已成陌路,若蒼天垂憐,再見猶如不見,苦與難均在火中燃燒,心與淚在炙熱中升華,拂花的花香飄不過高牆,老樹的遒枝尋不到綠芽,你在火的這頭,我在火的那頭,相遇易,相守難,到頭來,白了頭發,風乾了淚,千年之後,優雅的笛音穿過時空,停留在最初的地方,麵孔若
許有,身影也依舊,但回不去的是真心,留不住的是彼此。
欣悅的手輕撫上小腹,這裡有一個小生命正在酣睡,不久的將來,她將要來到這個世上,聽水聲聞鳥啼,觀夏花賞日落,上一代的恩恩與怨怨隨著這場大火就此結束,不讓淚水延續,讓苦難徹底結束,從此不問你我的出處,不問世間的情仇,生命在這個小生命上延續,愛在這個小生命上流淌。
、“音哥哥,我老了嗎?”
“怎麼會,我的悅兒一直都是夕城裡的拂花瓣,豔麗無比”卿音含笑撫著欣悅的頭發,用手勾住一樓隨風亂舞的發絲,是呀!時光匆匆,從何時起,白發染上了發梢,而青春不在。
兩人相視而笑,欣悅的笑透出絲絲苦意,那個瀚瀾第一美女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現在的自己,如同行屍走肉,還能妄想美貌韶光嗎?十年未曾照鏡,不知皺紋爬上了幾道,不知白發增添了幾許,曾經的少女,如今的老婦,是時間無情的鞭笞,從人世間最無情的曆練中走過,能不老嗎?欣悅不知,也永遠無法聽到,在火的那一邊,那聲響徹雲霄的痛哭,那個悲痛欲絕的身影,那個身影愛過她,卻嗬護不了她。
“悅兒,經曆人與事,我們都會長大也將漸漸老去”卿音愛憐的看著身旁的這個女人,風雨之後,這個女人的心性並未改變了許多,不過還能覓到當年的影子,隻是現在學會了婉轉,換一種方式罷了,“後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忘記該忘記的,銘記該銘記的,這才是人生的真諦,佛家所說的人生八苦,你我均逃不脫的”
“音哥哥”欣悅泣不成聲,彼此都沒有變,可彼此卻又變了,這麼多年來的執念,在這一刻卻顯得那麼的不真實,不曾存在過,虛無又空幻,“音哥哥,是什麼讓你我在看似不變中卻不知不覺變了”
“是佛祖的本意,欣悅,你知道嗎?我已帶發修行,皇兄處處提防我,恨不得我死,這麼多年,我最牽掛的人就是你,蒼天垂憐,佛祖有心,能再見你,此生無憾”卿音抬手撫了撫眼角,那裡也長出了細紋,隻是容易被忽略罷了,自從父皇死後,新皇不容,過著猶如困獸般的牢籠日子,膽戰心驚,如履薄冰,不是懼死,而是死無意義,人生從此一落千丈,曾經那些快馬瀟灑的日子真的一去不複返了,心也老了,不然怎總喜歡懷舊呢,“悅兒,你我同病相憐,相扶著一起走吧!”
“好”欣悅將冰冷的手放入那滿是老繭的手中,溫暖沿著經絡傳入心房,開出了一片春色。
“她是我母親嗎?”幽玥淚流滿麵,她從來不知自己的母親如此淒慘的身世,師父一直告訴自己,她是一個好母親,在自己年幼時病逝了,慕容戰將軍對自己掏心挖肺,雖說時間短暫,可那份愛意是發自肺腑的,自己能真切的感受到,從未想過父親與娘親之間有如此大的鴻溝,今生無依,來生無望,不是誰對誰錯,縱使情深,奈何緣淺,“娘親葬哪了?我能去祭拜她嗎?”
“你娘說自己罪孽深重,對不起金烏寨所有人,死前囑托我將其火化,骨灰葬在瓊琅山的每株拂花下麵,讓自己的靈魂守護著瓊琅山的每片生機與每份綠意,希望來於花中,長於花中,臥於花中”明了禪師一直定坐,紋絲不動,眼神卻很迷茫,他似乎在努力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又似乎把紅塵看遍,一切都事不關己了,“你是師父在塵世間唯一的牽掛,師父無法庇佑你一生”
“不,師父,您待我如父如母,養育了我,教導了我,是幽玥不爭氣,總給師父添堵,師父……”幽玥跪地痛苦,她不要這份情離去,她怕這份情離去,她從未認真思索過,若有一天在這個世上至親至愛之人都離自己而去,自己該如何自立自營,“師父,玥兒很怕,很怕”
“傻孩子”明了禪師滿眼心疼,“你和所有的師兄們,都是師父最疼愛的孩子,師父怎會離你們遠去,師父隻不過要去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在那裡默默的關愛著你”
“我怕!師父,我怕!”幽玥哭的像個無助的孩子,她真的好怕,她想留住的人卻無法留住,師兄們是這樣,木頭也是這樣,而眼下師父也是這樣,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遠離自己,為什麼?為什麼?
“幽兒長大了嗎?”
“是的,師父,可幽兒寧可永遠不長大”
“傻孩子,花開花落,日升西落,人生人去,生生不息,這才是佛祖普惠眾生的恩德,師父若能坐禪成功,圓滿圓寂,你該高興知道嗎?師父把過往的是非曲折都告訴你,是希望你能汲取經驗,過的更好,為師有句紅塵話送與你,希望你能悟透拂花正豔明,贈予有緣人!”
“可是師父,幽玥還……”
“幽兒,這是上古玉璽,上承帝王下載蒼生,其實這也不過是塊普通,隻不過雕琢精美的古玉罷了,可在帝王權相手中,它是塊上應天命下順民心的象征,師父將它交給你,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將它交給一代明君,開啟一個萬世敬仰的盛世,這也是師父完成了父皇的所托”
“師父……師父……師父……”
為何夕城的拂花如此的豔麗輕盈,原來在它飛舞的身姿裡,有一個女子的身影,她由光而化,而又在光中變化著。
夕城,這樣一個普通的邊塞小城,可它卻寄托了幾代人對它的心血,它的一草一木都含情,它的一山一水都有恩,誰在光陰的爛漫中給它編織憧憬明日的花環,誰又用雨後的彩虹為它抹上清淡的妝,誰把一份情深寄在她的身上,誰又在夢中時時追尋著她遠去的身影,夕城,你的愛如天地般廣闊,你的情如深海般深邃,你的愛意流在每個兒女的心中,你的情意寫在每個兒女的心間,你是父愛也是母愛。
夕城的風是初生嬰兒的手,輕撫在每個過客的心頭;夕城的風是三月的拂花,糾纏住每個過客的腳步;夕城的風是七月裡的清荷,送給匆匆的過客屬於夕城的綠意。而在夕城裡的每一個人,他們的生命如這風般,輕盈而來又輕盈而去,好一個亙古的永恒,每個過客或許感慨於它的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著一絲痕跡,可她的子民卻跋山涉水,在時空裡淘儘沙礫,接受歲月的洗禮,找到了這個永恒的真諦,唯有夕城的風,可以穿越荊棘。
她的子民趨行在人生這個亙古的旅途中,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裡涅槃,憂愁纏繞全身,痛苦飄灑一地,他們累,卻無從歇息,他們苦,卻無法回避,烈日暴雨來過,飛沙走石來過,他們布滿傷痕,還要麵對一片片荊棘的叢林。
在風吹著號角呼嘯而過一座又一座夕城中沉默多年的棘林時,相信在這個大陸上許多睿智的眼睛已看到了它在昭示什麼。
唯有夕城拂風,可以穿越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