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平時就是被文官蒙蔽太深,以為朝中什麼事都有能臣幫他給解決,卻做不到高屋建瓴,反而坐井觀天。
等朱佑樘在蕭敬和韋泰的指點下,找到張延齡在長卷上記錄的相關部分後,臉色在逐漸發紅,說明他心中的怒火也在上升。
此時必須要有人出來給皇帝的怒氣降溫。
徐溥走出來道“陛下,地方官衙所用,本就是河工一項重要用度,況且地方需要安置災民,,需要用到太多帑幣。”
朱佑樘不為所動,仍舊在看張延齡的整理。
眾人也終於知道張延齡的算總上報,為何會這麼長了。
這種事你都給記錄下來,這是生怕皇帝不知道地方在修河堤之外的靡費有多大,故意整皇帝和地方官的吧?
你張延齡夠可以,把京官都給得罪,在鹽政問題上勳貴你也得罪,現在連地方官都不放過,頭鐵到此等地步,也算是大明第一人。
張延齡道“徐閣老所言不錯,但有關安民的費用我已經單獨羅列,並不在‘行政’一項中,徐閣老給他們開脫並無必要。我在上奏時便說,地方行政開銷本就不可避免,難道官衙破了能不修?官老爺的轎子舊了能不換?”
“夠了!”
朱佑樘製止了張延齡跟徐溥的爭論。
此時朱佑樘也已經抬起頭來,臉上的怒氣也到了發作的邊緣“繼續說旁的!”
張延齡仍舊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淡然神色,道“回陛下,地方行政用度巨大,但好歹大多數的地方敢於上報,他們就算是把換轎子的錢也詳細整理上報。”
“但有的地方……賬目上就顯得不清不楚,諸如隨便就來上一兩句,餘贅用以安置災民。”
“所謂的安置災民怎麼安置,安置了多少,用度幾何,完全沒有記錄,這種才是真正的庸官贓官,臣都懷疑這部分是被挪作私用,所謂的安民不過是借口罷了!”
皇帝的怒氣進一步升溫。
這次連徐溥也不出來說什麼。
徐溥雖然沒親眼見過大賬,但他也知道地方所報的開銷用度有多離奇扯淡,朝廷之前的原則是,隻要預算跟開銷對得上,收支能平衡,管你怎麼用呢。
現在不同,出了個算大賬時連小賬都不放過的錙銖必較的張延齡,徐溥明知道這潭水深,還出來湊什麼熱鬨?
明知水深還要往裡麵跳?
“陛下,在行政用度上,有地方上奏不儘不詳之處,臣並不想參劾及追究任何人的罪過,臣的建議是,無論這些人是否如今還在朝,是乞老歸田又或是人死身滅,臣隻想將他們曾經所耗費的用度做詳細的整理。”
“有賬目缺漏的,就把賬目的缺漏給補全,若是有帑幣和錢糧缺漏的,就自掏腰包把這部分補回,挪作他用就在他用的項目中扣除補上。”
“臣不希望朝廷本應用在河工、安民上的用度,最後是以不清不楚賬目所結尾,請陛下恩準此事。”
張延齡的建議可說是非常直接。
地方上有上奏不詳的地方,也不問你們的罪,現在隻需你們事後再來一份總結陳報,哪有問題找哪裡。
缺什麼補什麼。
賬目你漏記,現在給你重新記的機會,若是真有被你們挪作他用的,那就補回來,總之朝廷不能吃虧,你們也彆想打馬虎眼。
聽起來合情合理……
但皇帝和在場的朝臣誰不知此事會牽連甚大,甚至會影響到很多人的仕途,也會引起地方行政的亂象?
“此事容後再議,你繼續說。”朱佑樘沒有馬上表態,而是讓張延齡敘說下去。
張延齡道“臣要說的,其實都在奏疏中體現,臣能做的,就是將已知的賬目做整理,臣不是為算總,隻是為了朝廷的調撥用度落在實處,若因此而令朝中諸位同僚心生芥蒂,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陛下和臣僚覺得臣太過於吹毛求疵,那就當臣今日從未做上奏,此事便就此揭過!”
張延齡的話說完,連同皇帝在內,都麵如土色。
你們說要查賬,結果現在張延齡真查出問題,你們怕事態影響太大而不敢去揭瘡疤,那還讓張延齡出來算總作何?
乾脆讓工部自己整理一份上奏,表麵上收支平衡。
皆大歡喜不是更好?
朱佑樘沉默了半晌,最後他站起身道“朕既然用了你,便用人不疑,你已查出河工大賬的問題,朕若就此罷休,諸位臣工不會答應,天下黎民百姓更不會答應,朕願將此事交給你,一查到底!”
皇帝又做了“一查到底”的表態。
之前說的是有人貪汙受賄,這次是要徹查河工用度。
皇帝這種表態,在之前數年的朝議中尚屬首次,或者說之前皇帝讓查的,最多也都不了了之,現在若真把事交給張延齡去查,能不把朝廷整個給掀翻?
光是一個河工,牽扯到北方諸多地區,前後曆時數年,官員有很多都已經升遷、調任,現在還要回去跟他們算陳年舊賬,恐怕有不少人要因此落罪,畏罪自殺的恐怕也不會在少數。
皇帝決心之大,讓在場朝臣無話可說。
朝堂終歸是朱家的朝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皇帝說要查誰都攔不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