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句話很冷酷。
空氣中的水分凝結在冰涼的易拉罐上,順著林晚星的手指滴下來,她望著青年在夜色中的冷峻麵容,說“王法,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會坐下來解釋的。”
王法愣了下,卻沒說話。
“你骨子裡比我更認真負責,你覺得一走了之對不住我們,所以得找些借口,讓我們好受些。”林晚星說,“你不需要這樣。你我都知道,問題不是錢,你也不是你說的那樣的人。”
“聽上去有點肉麻,小林老師,過了。”王法抿了口啤酒,澹澹地說。
“王法,不用堵我嘴,我知道你意誌堅決,要杜絕一切讓自己回心轉意的可能,因為我和學生們確實在動搖你。可你要離開的並不是我們,而是前麵那座球場。我隻想知道,這是為什麼?”
林晚星用前所未有的平靜聲音一字一句問道。
王法並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夜風橫貫天台,將綁在欄杆上的粉色氣球吹得獵獵作響。
他甚至沒有喝口啤酒更未點支煙,所有漫長掙紮都會變成一句再普通不過的陳述。
“我的確要離開球場。”他說。
林晚星驀地抬眼,手指按在易拉罐上,竭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為什麼?”她問。
青年望著遠方的球場,星月灑下些微的光,但更多是黑暗。
“因為那次球場暴力事件嗎?”林晚星想了下,很直白地問。
“你終於去查我了麼?”王法有片刻意外,但神色很快恢複如常。
林晚星搖了搖頭“有人在樓下黑板上給我留了信,發了兩封郵件給我。”林晚星很誠實地說,“一封是永川恒大俱樂部內部任命郵件,任命劉傳廣為一線隊主教練。還有一封信裡,有段視頻,英國的新聞。”
她邊說,邊把手機拿出來,擺在桌上,朝向王法。
王法並沒有點開那段視頻,他隻是低頭看了眼封麵,就知道那是什麼。
林晚星思考了下,雖然殘酷,但她的手指還是輕輕滑過手機屏幕,按下視頻播放鍵。
手機屏幕乍亮,含混而興奮的背景音響起,在靜默的夜裡顯得格外嘈雜濃重。
王法坐在餐桌對麵,林晚星觀察著他的表情“經曆了這樣的事情,你應該已經尋找過專業幫助了,我說的是心理醫生。但你的問題並沒有被解決,對嗎?”
王法神色如常,手機的鬥毆畫麵和天台上充斥的所有辱罵聲,都對他造成不了任何影響。
他隻是安靜地坐著,直至鏡頭掃過看台麵容扭曲的球迷,最後的球鞋碾過畫麵,新聞播放結束,畫麵歸暗。
過了一段時間,王法才徐徐開口“我現在相信,你是專業的了。”
“你從英國回來也是因為這件事嗎?球隊認為這是你的問題,讓你對這件事負責?”林晚星問。
“不用擔心,球隊不會因為這種事開我。”王法握住易拉罐,表情冷漠。
“那是你主動離開南安普頓的,為什麼啊?”林晚星仍感到不可思議,“我聽學生說,在英國當教練很難,所以我查了下。德國每年頒發出去的普通教練資格證書有四千份,西班牙和意大利也有三千多份。而英國,隻有六份。在英國光拿個教練證就很難,做職業球隊的主教練難於登天,你為什麼要放棄?”
“我在南安普頓的職位是青訓主管副兼u21主教練,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王法反問。
林晚星搖了搖頭。
“這意味著我在這行裡,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王法坐在她對麵,緩緩開口,那是林晚星從未想過的人生。
“英國足球俱樂部曆史悠久,相對封閉,並不很在意你說的教練證,他們在乎的是‘自己人’。我14歲進米爾凱恩斯青年隊,不久就發現,我的興趣並不在成為球員上。於是,我開始在南安普頓做勤雜工。每天清潔草坪、打掃更衣室,這些都是沒有報酬的工作。後來,隊裡一位青訓教練的孩子正在學習中文,我找機會成為教練孩子的中文老師。與他混熟了之後,我被推薦,得到一個最低級的青年隊助理教練的位置,一直到我擔任u17梯隊主教練,我的隊伍拿到了英格蘭青年足總杯的冠軍。最後,我才能得到南安普頓的青訓副主管的職位。我今年29歲,從14歲開始,我人生超過一半以上的時間,全部花在了這件事上。”
王法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平緩的語調,無論是做勤雜工抑或奪冠的經曆,在他的回憶裡都沒有任何區彆。
林晚星想,那麼多深入的心理治療和談話,他必定無數次回憶和敘述過這段經曆,確定無甚留戀,語氣才會如此平靜。
“但你覺得自己走錯了,那些時間和努力都是白費?”林晚星無法理解,“問題出在哪裡,新聞裡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天發生的事,就是你所看到的一切。”王法說。
“球場衝突,有球員意外死亡?”
“是。”
“你很自責?”
“不,我很害怕。”王法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