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伴隨著簡短而尷尬的對話,車裡漂浮著須後水味道,是一種淡而禁欲的香氣。這味道雖然好聞,但使阮衿覺得拘謹而陌生。一個徹頭徹尾的精英,這是他設想過的李隅不假,但是前麵的形容詞他卻沒料過是什麼樣子。
李隅將圖紙收進圖紙筒中放好,然後啟動了車。源源不斷潑灑上玻璃的水交彙成簾幕,一層被雨刮器分開,一層又立即覆蓋上去。阮衿拿著乾毛巾慢慢擦拭著臉頰,心想,為什麼總是下雨,他真的一點也不喜歡下雨。
舊城區都是些幾十年前修的破路,車能勉強避開明顯的大水氹子,但是避不開那些連綿不斷的小坑,一時間像江上小舟,左右劇烈搖晃得厲害。阮衿向外看,隻見天色朽白,老梧桐還未生新葉,老舊的電線鬆弛低壓地挨著枯黑的枝椏垂下,顯得了無生氣,兩旁的居民區的建築全成了一種模糊邊界的灰黑。
阮衿也不笨,能猜到李隅這種身份的人帶著圖紙到這邊來是做什麼,但還是不確定地發問,“這片都得拆了麼?”
“嗯。”李隅短促地回應了他一聲。
老城區改造總歸難免,他知道總會迎來這一天的,但是始終有點悵然若失。人總是挺念舊的,無論是在梧桐樹下穿白背心擺殘局的老頭,還是蒸籠水汽不斷的餛飩小攤,甚至於那電壓不穩時常招蚊蟲飛蛾的路燈,不分青紅皂白全被一股腦擱進美化過度的泛黃濾鏡裡,其中包括他自己,包括他身邊這個人。
要拆了啊……
方向盤打個轉上了高架,視野終於開闊起來,車子穩穩地駛上了平整的馬路。
路況尚好,李隅又把車開得很穩,阮衿被那車載空調暖烘烘地烤著神經,須後水,加一點點信息素,暖意融融的,縈繞在鼻翼附近,仿佛能編織出一個帶淡金色光芒的夢境。他緊繃的身體暫時放鬆下來,腦袋靠著微微震顫著的玻璃,蜷縮著手腳緩緩闔上眼皮。
他隻是打算眯一下,沒成想自己真的睡過去了。
阮衿再醒過來時,雨都已經徹底停了。
車也是停著的。
他偏頭去看身邊的李隅,隻見那人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袖口散開,骨節分明的硬長手指像塗了蹭層,瓷白而富有光澤。那冷眉冷目全被籠罩在雨後初霽的光彩中,影影綽綽的,一時之間竟溫柔得不太真切,唯有那雙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的臉。
這種視線令阮衿不確定李隅是在看自己,於是轉過身看向自己身後的玻璃。
車子停在江灘附近的公路,大片枯黃的蘆葦疲遝地倒伏在淺水中,優雅輕盈的水鳥們正邁著纖細的長腿在灘塗泥地上結伴散步。
更高遠的天空呈現出半紫半藍的通透,隨風來去的雲如煙似霧。而接近地麵的則層層交疊,如油彩的霞光鋪灑了半邊天,一直纏卷著薄雲直垂到江麵上,其上有碎金漣漣,好似一條赤練盤踞著入江。
所以是在看他背後的風景,是少見的好天氣,難怪了。
他也靜靜地觀賞了一會,伸手按下一半車窗,想伸手去感受雨後清爽繚繞的江風。
五指沿著窗緣探出去四分之一,忽然被身後一隻手強勢地扣住拽回了車內。他不明就裡地回頭,正對上傾身壓過來的李隅,雙唇相距不過毫厘,吐息間卻已經產生了細微的摩擦。
“你……”他剛張口,卻像是給了什麼可乘之機。
李隅將他那隻手腕死死壓在皮質座椅上,不由分說順勢騎上來,阮衿的腰身夾在他兩、胯之間,眼睛一抬,那煙灰色領帶已經被扯得鬆鬆垮垮,正輕輕飄飄地落下來蓋住他的眼睛。除了李隅的胸膛,其餘什麼也看不見;除了李隅的心跳,其餘什麼也聽不見,好像身置於完完全全被一個alha籠罩起來的監牢。
他的下頜被抬高握住,被李隅那雙眼睛觀察辨認著,好像他是一個全新的物種,神思還未歸位,便開始迷迷瞪瞪地被迫接吻。
……
半晌,他重新覆在阮衿身上,嘴唇遊移到潔白的頸項處,咬下牙印的同時將冰冷的視線轉移到窗外。
那些禽鳥不知被什麼東西驚動了,撲騰著一大片,遮雲蔽日,全躁動地亂飛起來。